昭武帝定定看着陆氏,颔首,“对,儿臣不愿。”
陆氏身子豁然便要直起,直到一半却又忽然失力,一口气没缓过来似得倒了回去,昭武帝见状连忙走了过去为陆氏轻抚着背脊,陆氏缓了一瞬豁然睁眸,那双浑浊的眸子竟然能绽出往常那般慑人的光华,陆氏定定看着昭武帝,语气冷冽起来,“为何不愿?!苏阀已灭!你为何不愿,只是个翻案而已,你心底就没有一丝不安?你就愿看着华庭为此事如此劳心劳力?!你若是执意阻止,你这个父亲在她眼底又算得什么!她眼下已猜到了当年之事与你有关!嬴渊,哀家真是惭愧,只教你如何当皇帝未教你如何当父亲!”
昭武帝面对如此凌厉的陆氏面上还是没有半分表情,只拍着陆氏的背脊道,“苏阀当年虽无谋反的行动,却有钦天监术士测算出苏阀力量已能克制国运影响龙脉,若是不除,大秦也要为其所覆,当年惨案闹得如此之大,若眼下为其翻案岂非是说儿臣彼时做错了?儿臣的心底的确没有不安,除了苏阀儿臣这么多年来杀的人连儿臣都记不清有多少,母后您无需惭愧,自古天家便没有父亲,就如同儿臣亦没有一般,至于华庭,儿臣已准备让她嫁去北魏!”
陆氏听着昭武帝之言只觉得一颗心紧缩,至这最后一句话,眼底已在瞬间迸出怒意来,一把推开帝王的轻抚,断喝一声,“荒唐!嬴渊,你荒唐!”
陆氏吼出几字,呼吸顿时紊乱起来,一张脸煞白,咳了好几声才平缓下来,一双眸子微红的看着被她推开的昭武帝,一边摇头一边道,“你竟然当真舍得将华庭嫁去北魏,嬴渊,华庭是你最疼爱的女儿是哀家最疼爱的孙女,哀家不许你将她嫁去北魏!”
昭武帝静静站着,默了默才道,“北魏太子早前重伤,眼下已经痊愈,此番求婚国书乃是魏帝亲笔所写,言辞切切,儿臣再没有理由拒绝,圣旨已经写好,不日便会下发。”
平静的话语落定,陆氏一双眸子更红,指着昭武帝的手颤个不停,唇角几动,好半晌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昭武帝似乎有些忧心,叹了口气又上前一步,“母后身子不适,儿臣实在不当拿此事来烦您,您先躺下歇息吧。”
昭武帝说着便要去抽陆氏身后的靠枕,陆氏深吸口气一把将他推开,另一只手抬手便朝昭武帝面上打去,昭武帝侧身一避,陆氏的指甲却在他侧颈上留下了一道红痕,昭武帝的眉头便是一皱,这边厢陆氏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只将一双又怒又痛的眸子大睁着瞪着他,几乎是一字一句的狠狠道,“如果还当哀家是你的母后,便去将你那圣旨撤回来,不要让华庭嫁去北魏,然后令刑部为苏阀翻案,一道圣旨一个名头而已,还苏阀一个公道,叫你这皇位干净些,叫哀家心里好受些,就当是哀家最后的心愿,嬴渊,嬴渊……”
陆氏语声嘶哑,听着只让人觉得她就快要声泪俱下,昭武帝的眉头便又皱了皱,想了一瞬才一叹,“母后,这个皇位本就是不干净的,母后,此事儿臣没法子依您,您身子不适,儿臣去唤外头的宫人来服侍您歇下,儿臣……明日再来给您请安,儿臣告退。”
昭武帝说着便转身朝外殿走,身后的陆氏见他如此态度心底勃然大怒,心中明白他这一走就不会再来,脑海之中不知怎地闪过几张久远的面容,她心头一悸就想喊住昭武帝,可唇张开却怎么也发不了声,心头焦急万分,陆氏几乎是情不自禁的就朝已经走出几步的昭武帝扑去,然而有些恍惚的她忘记了自己眼下正躺在床上,这般不顾后果的一扑自是没有扑到昭武帝,却是“咣当”一声从床榻之上滚了下去,一股子巨疼袭来,陆氏喉咙里咕咕两声甚至连惊呼都未喊出口,黑光氤氲,晕过去之前陆氏恍惚觉的自己大限将至,心如死灰之时只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带着几许急切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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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晴和微雨面色沉凝的来到主殿之前时只看到沈苏姀亦是眉头紧锁的站在殿门之前,两人对视一眼悄无声息的站在了沈苏姀身后,只见眼下这主殿殿门大开,太医院的太医们如流水一般的进进出出,大多数都是诚惶诚恐的进去又出来,而后便在这中庭跪倒了一大片。
路嬷嬷就站在沈苏姀的对面,眼下偷偷的抹着眼泪,连哭都不敢发出声响,皇帝还留在殿中,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能进去,本就死气沉沉的寿康宫之上更在片刻之间笼罩上了一层阴云,谁都没有想到,太后娘娘和皇上说着说着话便又病重了。
这个含糊其辞的“说着话”是什么意思没人敢去猜度,众人只是在想继贵妃之后这宫中是不是又会再多一桩丧事,沈苏姀垂着眸身形笔直的站在殿前,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那窗下走出来,而后又装作一副惊讶担心的样子站在这里,心底发寒身子紧绷,周遭下人的议论路嬷嬷的哭泣太医们的恐惧,一切都好像离她远去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殿内走出一道身影来,却是全福,走到路嬷嬷身前道,“嬷嬷,皇上召你进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