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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国舅 春溪笛晓 768 字 2022-11-24

他只想在消失之前告诉这娃儿更多的事。

他恨啊!

百年之后他们徐家守不住东明、官家自缢英山、恩师抱王储投海,东明永不复存——死后阴差阳错来到这政和年间,是老天见怜!

不管这娃儿能不能听懂,只要他日后能想起一二、为东明避祸一二,他就是就此灰飞烟灭也心甘。

东明啊东明,此时汴京还很繁华,狄兵还未南下——他却不能为它做些什么,明知它会遭遇什么厄难,却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他恨啊!

‘鬼’蹲下身,拉住那愤然躲避的孩子:“你听我说,日后遇见一个叫吕会的人,一定要杀了他!遇到个叫厉鹏展的人,一定要劝他别功高震主,引君主猜忌;沈从之是李伯纪高徒,有治世之才;韩诌忠直,杨家刚烈……高宗赵德御性多疑,软弱无为,不可与谋;孝宗赵瑷前期励精图治,有明主之略,然后半生宠信韩家子,失却本心,继任者亦无能当大任者,误我东明……”

‘鬼’说到最后,竟是越来越凄惶:即便知道孰忠孰奸,孰对孰错,又有何用?谁又能耐一一改变?区区凡人想改易天命,无异于螳臂当车,便是自己生在武勋世家也难以成事,何况是这出身贫寒的小娃儿?

见小娃儿又恨又怒地盯着自己,‘鬼’不由苦笑:“不说了……以后都不说了。纵然知道了又有何用处,你又如何改变得了?罢了,我还有一丝魂元留在你体内,等你想听我说的时候,再想办法唤醒它……为什么不告诉你怎么唤醒?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时岁,命数……东明啊!东明……”说罢竟就此消失不见。

此时‘鬼’已把小娃儿困在梦中一年有余,几乎把百年来的大势与更变都说了一遍。

那最后的悲叹,年仅七岁的小娃儿却是不懂的,可他晓得这个将自己困在梦里的‘鬼’终于不在了!

他一骨碌翻下床,想要去跟双亲报喜,可走到那主屋时,却蓦然住了脚。

屋内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小妹,一个傻子换那孙继一个功名,你还不愿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你小儿子想啊!你养着那傻子,除了废粮之外又有什么用?看着碍眼!你就应了吧。”

隐忍的啜泣从里面传来,最后那曾无比慈和地哼曲儿哄自己入睡的声音终是说:“再两天,两天后你再来。”

小娃儿一呆。他不傻,相反,他比谁都晓事。听完屋里的对话,他像是被人当头大了一棍,又闷又疼,浑浑噩噩地走回了房里。约莫是因为春寒料峭,他冷得发颤,卷起被子又睡了过去。

这次没有梦,他一直厌烦的那个‘鬼’当真没有再出现。可是心里却更冷了。

隐隐约约地,他感觉到有人在为自己拉好被子。那双手从他出生开始就抱着自己,那么好那么好,可是——两天啊,两天再来。再来做什么呢?这个年代不能算好,真的不能算好,就好像‘鬼’所说的,有些地方吃人肉的也不是没有,交换儿子来吃的也很常见。他们这边虽然没有这么可怕,可也有一个骇人的风俗:杀人祭鬼!杀童男童女来祭鬼求安。

他虽然小,可是他也是知道的啊,都知道的啊……

他把自己藏在被里,咬牙呜咽着。

又是大半夜过去,清晨一声鸡啼传来,又有人走进房里。不是昨夜悄悄看了自己许久的母亲,却是光头的好友郝光。

“泥鳅泥鳅,你再不醒你阿母就要把你送去‘祭鬼’了!快醒来啊泥鳅!”这面丑心善的小和尚又急又气,发狠地说:“卖蛐蛐笼的钱你藏哪儿去了,快醒来分我!”

见床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小和尚红着眼走了。

躺着的人仿佛仍没动弹。

却已是泪流满面。

两天转眼即过。这两天里,孙母总会在半夜来到他房里,看了又看,瞧了又瞧,仿佛有千般万般的不舍。

可是这一天终究是来了。他也知道原来是大舅搭的线,只要把他交出去,就能许父亲一个功名。

坐在地牢里,小娃儿不动也不言,只静静地看着潮湿的地面。

要死了吗?依着以前的机警,他也不是逃不出去,纵然他‘睡’了一年多,这地牢也困不住他。可是他要逃吗?要逃吗?

他又想起那‘鬼’曾说“他恨官家昏庸,可是他仍愿为东明一死,东明养他育他,他若不报,畜生不如。”

父母养他育他,他若不报,畜生不如。这是骂人的话,他不要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