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桥是在一片嘈杂声中被惊醒的,起来一看,便见外面火光冲天,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只觉得如坠冰窖,浑身从头发梢凉到了脚后跟,连衣服都不及整理便奔了出去,果然,马厩中火光冲天,不少家丁在忙着泼水救火,只看那火势,马厩里的几匹绝世名驹是都保不住了。
「爹爹,着火了。」谢潇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扯着谢桥的衣襟小声道。谢桥握着他的小手,觉得孩子的小手也是一片冰凉,显然谢潇虽还不知道这后果有多严重,却已经开始为爹爹担忧了。谢桥苦笑,想勉强说几句话安慰谢潇一下,结果一张嘴,才发觉自己已经抖的不成样子,别说说话了,就连呼吸都仿佛困难起来。
好在王府的人多,过了一会儿,火势便扑灭了。谢桥木然的站在那里,看见总管气势汹汹的奔他过来,先是劈头盖脸的好一顿训斥,接着又气急败坏的吼着「现在怎么办?就是有钱,又到哪里买这些名驹……」等语。他想起了来时那个叫来旺的小管家说的话,这里任何一匹马,都是卖了自己也赔不起的。
「怎么回事?」一道慵懒淡漠的声音传来,让谢桥整个身子都如遭雷击,那声音是如此熟悉,熟悉的已经刻进了他的每一根骨头上血管里,慵懒中也不失威严,淡漠中更凸显镇定,他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他很想抬起头来看看那人,可他的头却始终低垂着。
总管吓得面如土色,连忙到沈潇面前将事情经过说了:「回王爷的话,都是这看守马厩的仆人开小差,外面火光把半边天都映红了,他还在屋里睡觉,是我等巡夜时发现这里火光冲天,才忙赶来救的,只是为时已晚,那些……那些名驹怕都是……」他说到这里,也不敢再说下去,不过他相信沈潇已经明白了,不由得在心里又把这惹祸的仆人骂了好几句,这下连自己都肯定是要受牵连的。
沈潇看了谢桥一眼,那仆人始终低垂着头,身子抖得十分厉害,看那瘦骨嶙峋的样子,倒也十分惹人怜,他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至今不知在何方飘零的谢桥,想到他现在不知是不是也如此人这样生活潦倒身体瘦弱,是不是寄人篱下为人奴仆,偶尔犯错时便会被打骂,想到这里,心里就泛开了一抹尖锐的痛,还有源源不断的怜惜,以至于他对这开小差的仆人也不由泛起了一股怜惜之情。
因沉吟了一下,便淡淡道:「算了,把这个月的工钱结算给他,让他走吧,不要为难了他。」
这番话一说完,众多仆人都吃惊的张开了嘴巴,谁不知道沈潇是最痛恨偷懒耍滑的仆人的,王府给下人的报酬极为丰厚,但唯独不可以偷奸耍滑,否则一旦发现,立刻逐出。
这谢桥不但偷懒睡觉开小差,因为他的差错,导致几匹绝世名驹都被烧死了,结果……结果王爷竟还如此大度,还让结这个月的工钱给他,这……这可是破天荒头一次啊。
「他哪里还用结这个月的工钱,他已经预支了四个月的工钱了。」
总管恶狠狠的盯了面色苍白的来旺一眼,心想都是你和荷香这两个罪魁祸首,力保着让这人进来不说,还给他两次担保,让他预支了四个月的工钱,看等这事儿完后我不和你们算总账才怪。
沈潇也不在意总管的话,转身便往回走,却在走了三步之后,听见后面有一个颤抖着的声音传来:「沈……沈潇……」
谢桥深深的垂着头,心中的无奈,羞辱,心酸,凄凉无边无际的泛滥,沈潇对他的处罚已经是极宽厚的了,他知道自己应该带着谢潇离开这里,但是他想起了之前那间四面漏风导致谢潇生病的房子,想起了卖身为奴仆时人家因为他有个孩子而不肯收留的时候,想起无钱医治小潇,差点害得他客死异乡的时候,他想到这些,就知道自己不能失去这份工作,即便再羞窘再无耻,他也要开口求沈潇留下他们。
此时的谢桥,身子颤抖的更加厉害,潮水般的耻辱几乎淹没了他击倒了他,如果不是手里牵着谢潇的小手,他只怕已经昏了过去,他看不起甚至是唾弃现在的自己,都已经落魄潦倒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敢在开口唤沈潇的时候生出一丝奢望,竟然还妄想着对方能念在旧日的情分上撤回对自己的处罚,收留自己,明明……明明在断桥上,先放手的是自己,先绝情的也是自己。
沈潇站住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以至于他好半晌都无法做出反应,直到身后又响起了一声细如蚊呐的「沈潇」,虽然整个声音都被抖得支离破碎,但是不会错,那是谢桥的声音,那是每一个晚上都会在自己的梦里回响千百遍的声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