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刻,谢桥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但是他还是慢慢的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走下那无人的断桥,他的步子很稳,身子甚至没有一丝摇晃,只有嘴角边,有一丝鲜血慢慢的流淌下来。
「原谅我沈潇,原谅我这样自私,我……我有了妻子,有了孩子,我……我今生对不起你,来世……我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来报你这一世的情。」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着,身后传来沈潇肝胆俱裂的大吼声:「谢桥,我恨你,我永远永远:永永远远都不会再原谅你的,永永远远都不会,你听到了吗?」
沈潇走了,刚刚高升的沈状元只在家祭了祖,就又匆匆的回到京城了。他走后一个月,大街小巷的话题仍然是这杭州城自古以来出现的第一位文武双科状元,大家谈论时的神色都是充满了艳羡,并且纷纷议论着皇上对这状元的恩宠,才回家不到几天功夫,就又被召回京城,这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情啊,京城里那么多能干的大臣,怎能少了一个状元不行呢,由此可见皇上对沈状元的重视。
这些议论谢桥每次听见,都觉心痛的不能自已,除了那即将降临的小生命,他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快乐的理由。这一天刚刚到书局,沈家的一个小厮便进来了,将一封信递给他道:「谢公子,这是我们家少爷临走时留给你的,前些日子老爷事忙,忘了,如今我们就要搬走了,老爷方想起来,让我送过来呢。」
「你们……你们要搬家吗?」谢桥心里一惊,接过那信的手也颤抖起来,这一刻,一股绝望的情绪笼罩了他,他总觉得,如果沈家还在杭州,将来沈潇每年总会回来一趟,那么自己也总可以躲在暗处偷偷的望他一眼,假装……假装自己和他还有一点牵绊,但是……但是现在,上天竟残忍的让他连自欺的理由都失去了。
「是啊,我们家少爷在京城里做了丞相,皇恩浩荡嘛,听说是左丞相年事已高告老还乡,这职位本来怎也轮不到我们少爷的,他虽然是文武状元,但太年轻了,我们朝从无这样先例的,但皇上欣赏他的才华,竟然二话不说就拍了板,现在丞相府都赐下来了,老爷说少爷从此后定是国事繁忙,怕没空闲回家里,便决定要搬去京城,如今诸事已经齐备,择定了后日就搬走的。」
谢桥的手抖的更厉害,以至于他竟然打不开那封信,他不知道自己的脸色现在是什么样子,却仍强装镇定道:「哦,这样啊,那……那你们家可以搬,祖宗的祠堂总搬不走吧,难道……难道每年就不回来祭祖上坟吗?」
那小厮笑道:「谢公子你说的真再正确也不过了,我们每年自然是要回来祭祖上坟的,何况这里的庄子田地也不卖的,不过是委了人帮我们收罢了。好了,信已经送到,我还要回去吃酒,我们府里有一些在本地有家的人,都不能跟着搬走的,老爷今日让合府的仆人吃饭,算是告别宴,我得回去了。」
谢桥点点头,那小厮一溜烟的去了。他自己出了半天的神,心里自觉又有一丝慰藉,暗道沈潇原来还要回来祭祖上坟啊,这就好,总……总也有见他面的机会的。这样想着,总算心神稍定,慢慢的去打开那封信。
信是叠着的,上面有着几张条子,打开一看,竟然是他从沈家和地下钱庄借钱时打的借条,就连最初那被沈潇逼着签下的十两二十两银子的借条都在这里,这几张借条十分平整,可见是被人细心的抚开压平过,数一数,上面的数目共是二百两银子。他心里一惊,知道借条上虽是二百两,但实际上,沈潇替自己还了恐怕不下三百两银子,地下钱庄的黑心,是人人都知道的,自己若非被逼得无路可走,也断断不会从那里借钱。
他小心的将那几张借条撕碎,心情复杂之极,明明该松一口气的,却不知为何心中更是痛了。接着又打开信笺,只见里面附着张一百两的银票,然后方是信笺,一张素笺上只有几行龙飞凤舞的飘逸行楷:
「明月吾友:地下钱庄本利甚重,非君能够支付偿还,故吾代为之,沈府旧债亦一笔勾销。君性清高,不敢以银钱相污,然用钱之际,一百两或可解燃眉之急。相交一场,情意深重,奈何造化弄人,此吾为君所做最后一事,此后终生,绝不相扰,水长山高,再会无期。沈潇于十五夜秉烛笔。」
虽只是寥寥数语,拳拳情意却跃然纸上。谢桥木然的看着那封信,浑不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沈潇虽然说恨他,可到了最后,他仍是在为自己着想,仍是为自己还上地下钱庄那天文数字般的本钱和利钱。他怕自己心里不安,又怕自己以后度日艰难,所以只给了一百两,其温存体贴,真是世所难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