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是想把方史甩到榻上,然而他根本不知道对方的身子已经虚弱不堪,即便是借着他的力道,方史仍是在半路就脱了力,软软坐倒在榻边的地上,剧烈咳嗽起来。
方史使劲儿捂住了嘴巴,他不想让龙锋看到自己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确切的说,他不想让龙锋误以为自己在博取同情。
尊严已经被践踏殆尽,剩下的也就是这么一点点可怜的骄傲了,他不想连这仅有的一点点也失去。
「你怎么了?」龙锋走过来,看起来有点烦躁,他拉起方史,动作却并不粗暴,将他安置在榻上,一边似乎是喃喃自语般的说道:「可能天气还有点冷,受了些寒,朕传御医过来吧。」
他一边说一边就往外走,看起来十分像是逃避方史的视线。
其实他根本不用这么做,因为方史压根儿就没看他。
他只是在咳嗽过后淡淡的说了一句:「不用,罪臣谢皇上恩典,不敢再妄想天恩,不过受了一点风寒而已,咳几声后就过去了。」他努力平息着在胸膛里翻滚着的咳意,缓缓躺在了榻上。
龙锋沉默,半晌他还是走了回来,将几盏明亮的烛火熄灭,他也躺到了龙床上。一个劲儿的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必道歉,是他对不起你,他明明知道你最不能忍受的是什么,就偏偏挑你最重的伤口挑开,你现在不让他在魏妃那里受苦,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所以,所以不用觉得不安,没错,就是这样。
心里是这样说,可明显的底气不足。龙锋在床上翻滚,脑海里一遍遍回想着那略带忧伤的词:「万语千言在腹中,唯叹谁人解……身未死,心已灭,魂随风,把故园关山都穿越……他朝奈何桥畔,能见着,谁人悲切。」
他终于叹了口气,翻身看向在榻上拼命压抑的轻咳着的方史,半晌忽然喃喃道:「方……方方,你也没有睡是吗?」
方史没有答话,龙锋也沉默下来,然而下一刻,他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开口:「方方,我们和好吧,抛下过去的那些仇恨,无论是我对你的恨还是你对我的恨,我们……都抛下好吗?」
仍然没有回答,而龙锋也不期望方史回答。
他只是在那里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方方,我知道你在听,我也知道你在心里嘲笑着我,冷漠的嘲笑我,好像我给了你那么大的羞辱后又要重新抬起我们之间的感情,是一种打个巴掌又喂个甜枣吃的无耻行为。」
他苦笑了一笑:「其实我也觉得有些像,唉,算了,随便你怎么想好了,反正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兰妃说那个瓶子在的时候,我日日看着,自然不觉新奇,也不会为失去了觉得心痛。但日后若看了别的,想起那个瓶子来,又想起再不可得,就会叹息伤怀。她说人同此理,往往心爱珍宝在日,并不重之,然一朝失去不可复得,再要追悔已是为时晚矣。」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起兰妃的话,但现在显然不是解释瓶子为何物的时候:「方方,虽然……虽然这么多天,我都告诉自己,你已经不再是我的什么人,可……可在今天晚上,在今天晚上那首歌结束的时候,我却忽然发觉,你还是我心头那个无法割舍的最珍惜的一个。」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想我大概终于可以理解为什么峥儿会变成那个样子了,我不想也等到无法挽回的时候再去痛惜后悔,所以方方,就让我们把过去的一切都翻过去,重新开始吧。别像那歌里说的,放任我们愈行愈远,远到没有路可以回头,到时候就怎么都补偿不了了。」
龙锋语气是平静的,没有心虚,却也没有施舍般的不甘,他是真心的想通了,他觉得还不算太迟。
可是方史没有声音,他看着窗外的月光,亮而且白,却是充满了孤寂的凉,但从那月光中看见从跪着的自己身边昂然走过的龙锋,看见从爬着的自己身边漠然走过的龙锋,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半滴泪水,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带着血泪的声音,已经不可以回头了,已经走到不能回头的远方了,不需要补偿,也不要补偿,就是这样……
一夜无眠,第二天两个人都是带着黑眼圈起身的,龙锋命人去传御医来给方史诊病,结果险些把龙锋吓傻了,方史寒气入肺,若再不及时治疗保养,便会转化为痨病。
这样一来,过去多少的怨恨和报复心情都无影无踪了,龙锋不顾方史对自己的冷漠,忙活着命人熬药煲汤,他自己每天也不上朝了,只盯着对方好好的治病,可以要胁的筹码自然是那些还关在牢狱里的反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