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齐康出来了,那刺客竟将弯刀一扔,然后敞开手臂,仿佛他是迫不及待想要迎接死亡一样。而他的语气也充满了心愿即将得逞的那种欣喜,欣喜的让人胆寒的同时,没来由的就觉一阵心酸。

「是……叮当吗?」齐康有些迟疑的开口。他的声音同样让叮当也吃了一惊,怎也料不到才几个月不见,齐康竟苍老成这个样子,不但头发都花白了,连形容都像是个老头子,他明明记得齐康也就是刚刚二十岁出头而已。

「你……」叮当只说出了一个字,余下的话便再也没有出口。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尚且如此,何况是和水无攸倾心相爱的齐康,说起来,对方能苟活到现在,已经可以说是奇迹了,毕竟水无攸就是被自己和他一起推下那无间地狱的。

「太子……殿下……」一语出口,叮当已是忍不住泪流满面,随着这一声称呼,从前和水无攸以及齐康小闵子等人在一起的美好岁月一幅幅都呈现在眼前,他不由自主的便跪下了,一把撕开自己的衣襟,哽咽道:「殿下,求你……求你挖出我的心肝祭奠公子吧,这一定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殿下,你……动手吧……」

齐康注目看着他,良久良久,他忽然苦涩一笑,摇头道:「蠢材,蠢材,竟到现在还不明白无攸的苦心。枉费他教导了你那么多年。」

他一边说,眼泪也早已流下,对着跪在庭院中的叮当挥手道:「你去吧,无攸当日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护你周全。我已负他良多,正恐九泉下无颜见他,又怎能拂逆他的心意杀你。你若明白你家公子的苦心,便该在世上好好活着,好好儿的……活着……」

他说完,竟是看也不看叮当一眼,只对旁边的丫鬟道:「送他出府吧,让侍卫们不要为难他。」话音落,便慢慢打开房门,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的走了进去。

叮当茫然看着齐康的背影消失在屋内,那个人哪里还有当年的一点影子,若不看面容,只看其身形和头发,分明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痴痴的站起来,失魂落魄的向外走,一边喃喃自语道:「活着,好好的活着?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连死都不让我死。公子,你当初为何不道明真相?与其现在痛断肝肠,我真宁愿当日死在你的手里,公子……我真愿用自己的性命换了你的来……」

他就这么踉跄着走远。满府侍卫此时也都知道事情的经过了,不由齐齐用无比同情怜悯的眼神送他离开。

而回到房里的齐康在床上坐定,却忽然绽出一个笑容,嘿嘿笑道:「死?哪有这么便宜的?无攸死了,他在阴间看着我们呢。我得活着,叮当,你也得活着,好好儿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活着。放心,我是为你好呢,我们在阳世里多遭点儿罪,将来也好去见他。没错,去见无攸,他就不会气我们了……」

说到此处,他忽然放声大笑,侍女们最近早已习惯他的情态,也不惊慌失措,只是忙预备下毛巾等物,果然,笑声未歇,就听「噗」的一声,齐康已是又喷出一口血来,登时将床单染红了一大片。

春天须臾间便已走远,江南皇宫里,爱美的宫女们已经换上了轻薄的夏装。

柳莺儿也不例外。穿了一袭鹅黄色的轻纱衫子,端着一碗燕窝,脚步轻快的来到了缀星阁。

虽已到了初夏,那阁中却依然紧闭门窗,一个人倚在床上看书,如果是齐康和叮当站在这里,必然要大叫出色,因为这人,赫然竟是已经「死去」的水无攸。

水无攸刚刚咳嗽过了一阵。看见柳莺儿来,不由得笑道:「这时候就穿上夏衫了?不冷吗?我还捂在被里呢。」

「不冷。」柳莺儿清脆的答了一声,然后看着包裹的像个毛球的水无攸笑道:「先生便知足吧,你只是捂在被里,待过几日天气再热一些,身子好点儿,或许还能出去逛逛,比有些人被关在府里禁足要强多了。」

「谁这么惨,竟被禁足,犯什么错了?」水无攸呵呵一笑,然后慢慢起身,拿一个枕头垫在床头,再慢慢靠上去。

「就是石将军的那位公子啊。听说之前他立了大功,先皇很是重用了他一段时间,后来他跟着皇上,也着实风光了一把。但最近不知为什么,忽然听人说他竟得了失心疯,一天到晚在街上让人杀他,还说什么自己不敢动手的。石将军知道后,气的不行,好容易吩咐人把他捉住,就关了起来。」

柳莺儿一气说完,将燕窝端到水无攸面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先生,我那日恍惚听皇上说,好像你和这位石公子还有些渊源的。是了,我还听人说他不知为何,竟坚持自己就叫叮当,任他父亲怎么逼他也不肯认祖归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