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了这恼人的头虱后,瑛娘整个人亢奋得如打了鸡血一般,拿出秋风扫落叶的架势,又细细地替她梳拢了五遍头发后,姬莹如今被温水一泡,也找回了先前被扔在大街上的羞耻心,结巴地辩解这定是昨儿与她同睡的另一个小乞儿给她过上来的。
瑛娘哪里顾得上这些,只再命人熬煮了药虱的中药白部,再给姬莹泡澡杀虫。
直到将整个人搓洗干净后,又换了三大桶水后,才洗出了干净的本色。瑛娘暗自叹息了声,这般俊俏肤嫩的姑娘,竟是怎样落到沿街乞讨的下场了呢?
待得洗完澡,还有一样要紧的,便是吃饭,当莘奴亲自为她端来肉脯和粟米粥时,姬莹食得是狼吞虎咽,不一会的功夫就将桌面上的吃食消灭干净。
等到吃得饱了后,莘奴这才出声询问道:“你为何会流落到此?”
姬莹本在夹菜,听了这话,顿时身子一顿,过了好一会才低低道:“我不善经营,错信了伙计,所以被卷了钱财,赶出了店铺,无处安身,又找寻不到你,便想着一路回转魏国,起码能找寻父亲相助……”
可是莘奴却皱起了眉头,明显不信她的话。
“当初妫姜特意为你铺设了人脉,在那秦地小城,你可安枕无忧,是什么样恶仆有这么大的本事,竟然能驱赶你走?”
说到这时,莘奴越说越慢,直问姬莹:“你……是何时被赶出的?”
姬莹捻着衣袖,低声道:“就在一个多月前……我当时雇了商队一同回来,却半路遇到了山匪,我侥幸逃脱,在路旁的死人那里扒了一身的男衫,用牛粪糊脸,这才辗转到了邺城……”
能让姬莹鼓起勇气用牛粪糊脸,可见当时的情形是多么的凶险。她能一路走回魏国,简直是个奇迹!
莘奴没有再说话,她的脑海里忽然萌生一个念头,一个月前,当时恰好是自己毒翻王诩出逃到魏国隐匿了行踪的时候。
依着王诩从不吃半点亏的性情,怎么能轻易忍下这恶气?当初自己助姬莹出逃的事情,他也知道的甚是清楚,当时虽然高抬贵手,并未追究,可是在他没有找到自己之时,会不会拿姬莹泄愤?
这样的念头一旦萌生,便一时抑制不住。与姬莹又聊了半晌后,她便让一路来都担惊受怕的姬莹自安睡了。
待出来时,她想了想,越走越快,举步跨入了王诩的院中。
此时正值上午,阳光正好,一进院子就看见王诩正在削木头。这是他最近用来消磨时间的活计。
原本以为他是喜爱上了劈柴,免了自己被卖的厄运。
可是这两日倒是看出了端倪,原来他是要造可以挂在树藤下的木摇篮。婴孩躺在这样的摇篮里,可以摇晃着入睡。
虽然是微微凉爽的秋日,他也只是坐在一把胡床上未动,可是因为手臂刻凿用力,脸颊也有微微的汗渍,鼻尖额头都泛着亮光,衬得本就俊秀无比的眉眼更添了几分别样的韵味。
莘奴不知为何缓了步调,愣愣地看着男人在认真地用刻刀勾勒木篮的花纹的侧影。
在云梦山的后宅里,也曾有个与此相仿的大睡篮,每当盛夏时节挂在院内的榕树下。
莘奴小时最喜欢躺在里面睡觉。若是有人在旁边轻轻摇晃,便是最美,伴随着头顶是树叶的沙沙声,可以酣睡整个下午……
那……也是他亲手给她制的。
这般一出神,人也恍惚了,直到男人偶然抬头望见了她,她也没有回神。
再美的丽姝,直眼发呆的模样也跟呆犬别无二致。王诩起了调戏之心,顺手抓起一把木屑朝着她雪花般扔撒了过去。直到被兜个满头,莘奴才回过神,气恼地抓起身上的木屑朝着依然一本正经的男人回扔了过去。
王诩轻轻笑过,瞟了眼她有些微僵的神情,复又低头开始雕刻,同时开口问道:“还没到午饭的时候,怎么突然跑过来了?”
这话里的语气便甚是玄妙,倒好像她这尊贵的女家主是专门陪瘸腿的病奴吃饭睡觉的一般。
莘奴被他提醒,倒是想起了自己此来的缘由。她深吸了口气:“我今日在街市上遇到了姬莹。”
说完并屏息直盯着王诩的脸。王诩专注地雕刻了一只肥胖的鲤鱼,落了最后一刀才又漫不经心地说道:“她不是‘死’了?也敢回来?不怕她的爹爹见了,打断她的双腿?”
莘奴只觉得心都悬在半空,试探地问道:“她在秦地遭遇恶徒。被逐了出来,沦为乞丐……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