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时,她突然解开了自己的深衣,露出了自己肩膀处的烙印。
妫姜饶是沉稳,也被莘奴这般突然之举弄得有些茫然,可是待看清了莘奴肩膀上那带字的烙印时,还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所以,我不过是因为家世败落而被贬身为贱奴,原是不配与妫姬互称姐妹,至于甲板上的那位王夫人,处死一个奴婢何必如此兴师动众?何必花费十万金?她原是太抬举我了……”
说着,她便起身想要走出船舱。
可是莘奴还未站起来,就被妫姜一把拉住,嘴唇也被她的一只手给堵住了:“不要再说了……我原是不知王诩这般待你,可是人的高贵与否,不是由一块烧红的烙铁决定,我只知莘奴你善良而真诚,性格坚韧而仁忍,尤甚当世许多的男子。百里奚尚且曾被贬为奴仆,可也没有阻碍他成为一代贤臣!你便是你,怎么可因为一个这般对待你的男人便妄自菲薄?
那女子夹裹着怨气,一看便知有备而来,你这般贸然冲上去,若是王诩不护你岂不是要吃亏?听我的,不要动,就在这静候变化!”
妫姜竟然直呼王诩的名姓,而不称恩师,足见是心内对他产生了极大的不满。
莘奴曾经因为被从母琏夫人发现这块烙印,而险些丢掉了自己的舌头。心内一直忌讳着让别人发现自己的这处隐秘。没想到身为齐国贵女的妫姜却丝毫没有鄙薄自己,竟是尽偏颇向了自己……她没有说话,而是紧紧回握住了妫姜的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云君从甲板上下来了,探头望向船厂里。只见妫姜摆了一盘棋,二位丽姝伴着一壶冲泡得喷香的山楂桂花茶,正对弈得入神。
姜云君盯看了她们一会,没有发现异状,便笑着道:“客人已走,你们可要出来凉快些?”
妫姜微微一笑道:“我跟莘姬刚刚厮杀了三盘,她说今日若是不赢我,便不出舱,你与恩师且去同饮畅谈去吧,我们嫌弃外面阳光太毒,要在这里对弈消磨时间。”
姜云君点了点头,眼睛却飞快地扫了一眼那船舱深处的窥孔,若有所思地玩味一笑,便说道:“那好,你们且玩着。”
说完便转身上了甲板。甲板之上那位突然闯上船的女子早就没了踪影,只有王诩站在甲板上慢条斯理地用铜盆里的水洗着手,而眼角没有瞟见莘奴和妫姜上来,问道:“她们二人可有异状?”
姜云君笑着说:“我这船舱用的是紫檀木,双层木料,船壁厚实,加上四周的海浪,船舱的声音传不出去。我看她们一时贪玩,不肯上来,你我二人且先饮酒便是了……不过嬴姬这般主动找上门来,你只怕是一时应付不了。虽然你未将她看在眼中,可是她若是一意偏执起来,寻那莘奴的麻烦便不大美了。依着我看,你若喜欢那莘姬,还是要早日娶她为妥,以免节外生枝。”
王诩却是有些冷然瞧着自己手中之杯道:“所谓媒妁有何用途?不过是蒙骗痴男怨妇的无聊教条罢了。就算用媒妁之言,难道便可长相厮守,永不分离了吗?我视这些俗礼如粪土,自然也不必履行这些烦人的礼节。那疯妇你休要理她便是,我自会料理妥帖。”
姜云君慢条斯理地又倒了一杯猴儿酒,舒展宽大的衣袖,借着举起酒杯的动作,眼角微微眯起的余光却是看到了舱底的窥孔,似乎又悄悄打开了……
姜云君生平最大的憾事,便是不能名正言顺的拥美入怀,可是眼前这位,竟然暴殄天物,不懂惜福,惹得姜云君一时间坏心骤起,决定只当是没有看见那舱底的小洞。
入夜时,船渐渐靠了岸。王诩带莘奴回转到了马车上,便一路回府。
王诩似乎喝得不少,上了马车便闭合着眼儿养神。莘奴坐在一旁漠然地望着他微酣的侧脸。
男人就算闭眼,也是肤色如华,熠熠生彩,挺鼻远山长发如墨。也难怪引得他的妻子不远万里,漂洋过海也要过来寻他。
只是,她实在是猜测不懂他的心思。难道他的母亲生前的悲剧还是不够惨烈?为何他还是要辜负自己的妻子,继续重演着上一代的悲剧?
关于父亲是如何抛弃发妻与亲儿的,莘奴从来都没有问过王诩。不过,她却知道父亲莘子埋在老家的坟墓旁的那座坟墓里,埋葬的正是王诩的生母。
可怜的女人,生前用自己的生命培育出朵朵灿烂的异花,却等不来心上人赞许的一瞥。只有在身死之后,才换来了一捧白骨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