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之前,李霁又去了一趟中书省。
贺连好几天未见他,失魂落魄一般,接二连三出了几个小岔子,被周俊臣劈头盖脸骂得狗血淋头。
他曾两回提了礼上李府探望,却都吃了闭门羹。守门的侍卫说侄少爷身体不适,需安静修养,不见来客——这话倒的确是李霁吩咐的。一来他如今官运昌顺,难免有许多人趋炎附势聚合笼络,而他不喜应酬之事;二来访者众多,若他一一接待了,只怕死缠烂打的计划不得不付水东流了。
贺连乍一见李霁,竟愣怔得回不过神来,反倒叫中书省一干同仁抢了先,凑上去或虚情假意或真假参半地嘘寒问暖。
李霁气色十分不佳,连日的夜袭让他一对黑眼圈几乎要掉到鼻子下面,脸色是气血不畅的苍白。面子上却是礼数周到地微笑着一一与众人寒暄道谢。
贺连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待众人渐渐散去了,他才怔怔的走上前,艰涩的开口:“李大人,你……还好吗?我……下官很,挂念您……”
贺连这一句话字不多,却是李霁数日来听过的最为真挚的关怀。
贺连往日对李霁都有一股近乎谄媚的讨好,而今日他有些恍惚地定定盯着李霁,眉目间少了低下的姿态,反倒将平时李霁一贯视而不见的真心刻画了个淋漓尽致。
今时不同往日,李霁胸口有一霎不可自抑的抽疼——他不是不懂贺连的心思,只是习惯了心安理得置若罔闻,他一贯觉得这是同他无甚关系的一桩事体。可他今日竟是懂得比往常更多了些,仿佛自己也有了那种经历感触。
李霁淡淡地一勾嘴角——只是勾起嘴角而已,连笑容亦算不上,神色有些刻意的疏离:“多谢贺舍人关心。想来再安心休养几日,便无甚大碍了。”
贺连看出他的疏离,神色有些黯然,嗫嚅着还欲说些什么,李霁却不客气的绕过他,奔着自己的桌案去了。
他此番来不过是整理一下几日的文案。虽说公务都有人替他办了,然而他歇过十日之后还是要回中书省的,总要了解这几日的大致事务。
他这边慢条斯理地翻阅着公文,两道目光时不时在他身上扫过,一道光明正大,一道偷偷摸摸——光明正大的是周俊臣,偷偷摸摸的却是是贺连。
周俊臣嘴角噙着笑,一副志得意满的神色,一双烟波水媚的眼睛不避讳地打量着李霁,偶尔李霁回视过去,他也不躲不避,大大方方地含笑点头:“李大人可要注意身子,若是累坏了,只怕有人心疼的紧。”神情写满了挑衅。
李霁看着他小人得志的神情,暗自嗤笑了一声,心中大骂:庸才!
面子上却是无缺可挑地回笑寒暄:“多谢周大人关心。”
贺连的心思全不在公文上,一道空白的诏书摆在面前,过了半晌也未着一字。时不时欲言又止地偷眼瞧瞧李霁,又兀自叹了口气,将话吞了回去。
李霁费了一炷香的时间总算理完了公文,慢吞吞地收拾了一番,起身向外走。
走出不远,果然听见身后脚步蹬蹬,有人追了上来。
李霁转过身,冷眼浅笑:“贺舍人还有什么事么?”
贺连涨红了脸,小心翼翼地低声道:“李……我可以叫你李兄么?”
李霁四处看了看,眼下虽说出了办公的厢房,却还未走出中书省的府门,周边四处有官员走动。他神色无波无澜:“若是私下里倒也无妨。本官比贺舍人小了数年,舍人若是不嫌弃,以后便称本官一声贤弟罢。”
贺连苦笑:“是,李大人……大人上回请了下官一顿,下官一直寻思着若有机会也能请李大人一回。不知李大人后日可有时间?”说罢垂着头不敢正视李霁,神色纠结地支吾道:“若是李,李大人身体不适……”
李霁心下了然。后日便是自己规划了许久的七夕佳节,不待贺连说完便打断道:“本官身体倒是无碍……”
贺连猛地抬起头,一脸不可思议的惊喜之状。
李霁胸口又疼了疼,努力掩去不忍之色,笑得灿若桃花:“只是本官早已有约了。后日可是七夕佳节……贺舍人竟然忘了,莫非没有佳人陪伴?”
贺连眉心猛地一揪,竟是颤声的说不出话来。
周边早有一些人刻意放缓了步子状似不经意地偷听着两人谈话。听李霁此言一出,当即有大胆不羁之人凑上来调笑:“咦?李大人虽说年纪轻轻未有家室,没想到已有心上人了!是哪家的姑娘,李大人打算什么时候请下官们喝喝喜酒沾点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