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完苏砚,苏既明回房吹熄了灯,一躺到床上,便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捞进结实的胸膛里。
明明洗澡的时候还异常困倦,可是真上了床,苏既明却不那么想睡了。黑暗中,他用手指缠绕着羲武的头发,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羲武的身上有一种类似檀木的香气,这或许与他的饮食和儋州的圣泉有关,这种香气能够令人安心。苏既明沉沉浮浮的心此刻也平静了下来。
羲武察觉到身边的人始终没有入睡,便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的长发。
苏既明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很是有趣。他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离开京城的时候才刚刚二十出头,是最年少轻狂的时候。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有娶妻。二十岁之前,父亲曾为他相中一门亲事,是朝中大儒的女儿。他对儿女情长之事一贯不怎么上心,那姑娘也从未谋面,婚姻之事与他而言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随缘即可。然而就在准备正式下聘之前,父亲突然病重,婚事也就耽搁了。再后来,父亲去世了,他要为父亲守孝,婚事就不了了之。在他被贬谪之前,祖母曾为他定下了一名户部官员的女儿,也是在准备下聘的前一天,他受到弹劾,官途受阻,对方见他失势便悔婚了。
两次婚事不成,苏既明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个天煞孤星的命,却万万没想到,到了儋州,遇上了羲武。媳妇没娶到,自己险些成了别人的媳妇。这种种波折,本该是心酸的,此时想来,虽有些感慨,却并不觉得可惜。
然而苏既明虽已认了自己对羲武的心意,对他们二人未来的路,他依旧是有些担忧的。
他拨弄羲武发丝的动作停顿了一会儿,羲武问道:“怎么?”
苏既明问道:“你……你真的懂我吗?”
羲武没有立刻回答。
“你从小生长在儋州,以前没有离开过吧?你对中原知之甚少,我说的朝堂争斗,我的野心,你真的懂吗?你说你愿意等我,五年,十年,甚至更久……我知道,你们乌蛮人认定了一个人便是一生一世的,可从前你们认定的人都是一世相守不会分离的……”
羲武轻声道:“我懂。你和我弟弟很像。当年我不懂他,他死之后,我想了许多年,所以你的心意……我懂。”
“你弟弟?”黑暗中,苏既明睁大眼睛,试图分辨羲武的神情,“他跟我……很像?”
“有些相似,就是你说的野心。”
“嗯?”
“我的祖母是从中原来的苗女,她嫁给了上一任祭司,便是我的祖父。她和我弟弟很亲,从小会跟他说中原的风土人情,因她的缘故,弟弟对中原十分向往。”
“我们乌蛮人从不离开儋州,但弟弟在十五岁那年出海去了惠州。他在惠州待了十天便回来了,回来之后他问我,如何才能不受圣物的牵制,走得更远。”
“乌蛮人为守护而生,从没有人有过他那样的心思,我当日亦不明白,劝他放弃,他却不听,往后几乎每月便要出海一次。”
羲武很少说那么多话,所以在儋州一年多,苏既明都没有听他提过他的弟弟,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他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羲武没有回答。
苏既明等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羲武轻轻叹了口气:“他违背了族规。”
苏既明愣住。羲武身为大祭司,主持族内事务,违背族规,便是由他处置的。难道说……他的弟弟是被他杀了?
羲武道:“他潜入圣泉之中,想要破坏圣物,被我发现之后,我将他关了起来。然而他趁我不备出逃,又一次对圣物出手,却受到诅咒,遭天雷击打,焚烧而死。他的尸骨,被我埋在长老树下。”
长老树是乌蛮族寨内一棵活了数百年的巨大椰树。苏既明想起从前羲武无事时常常坐在长老树下发呆,原来竟是在想念他的弟弟么?
然而这个答案让苏既明极不舒服,眉头皱得紧紧的:“这圣物,竟然还能诅咒害死人?这是劳什子圣物,也太恐怖了些。”
羲武道:“若没有取走他的打算,便不会遭受诅咒。它赐予我们力量、长寿和健康,却也牵制着我们。”
苏既明心里不大痛快。用自由交换来的长寿和能力,当真值得吗?若是换做他,他大约也宁愿像羲武的弟弟那样来个玉石俱焚。也亏了大多乌蛮人自幼在那样的地方长大,不知外面的花花世界,才不会心气不平。其实,这天下肯定也有不少人愿以一切代价去交换乌蛮人安宁平和的世外桃源的,是好是坏无法定论,只是这些人生来就被剥夺了选择的权利,这是苏既明设身处地之后最不能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