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莲花在昨夜的风中凋零,一池碧水挽着那抹暗香残冷,独自萧索。
我坐在池畔,把弄着手中的竹箫。那孩子缠在我的膝边,蹒跚学步,口中咿咿呀呀地喊我:“爹爹……”
寂寞的月光下,我露出寂寞的微笑。轻轻地抚摩着他柔软的头发,恍惚间,身体里快要腐朽的骨头也柔软了起来。
我对月弄箫,婉转的音色从唇边流淌而下,夜似烟花月似水,漫过池中零丁的青莲,宛如叹息。指尖一转,七孔微错,忆得那年江南、那年柳如烟,恍惚里燕子双飞,声声慢慢,嘤嘤哝哝,唤道离人归来。
季留咯咯地笑着,围着我爬来爬去,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天真。我忘了,他不懂。
遥远的水边,隐约传来了女子曼妙的吟唱,细细长长的歌声散落在风中,和着我的竹箫,宛然间竟凄凉如鬼泣。
池子里涟漪辗转,搅碎了莲的影子。
“爹爹,有人在叫我呢。”季留忽然睁大了眼睛。
我惊愕,急急抱起了他:“季留乖,千万不要回答哦,来,跟爹爹回去了。”
季留靠在我的肩膀上,揉着眼睛,软软地道:“爹爹,我好困……”
我转身欲行,却不知何时那一汪碧水已漫过我的脚踝,身后,一个女子幽幽的声音:“给我一半吧,我很饿了……”
我回首,狠狠地瞪了过去:“你说什么?”
惨白的水鬼从荷叶下面慢慢地浮起,湿淋淋的长发遮住了她腐烂的脸孔,模糊的血肉中,那双眼眸却如春色般明媚,她的眼波缠绵流转,凝眸于我怀中那个小小的孩子身上:“看上去味道很好啊……”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她的舌头是白色的、她的嘴唇只留了一片枯骨,从那嘴唇中发出了一种妩媚的音色,“我听见鬼的声音就过来了,果然有好东西吃……分我一半吧,我已经很久没有吃饭了。”
季留睡着了,窝在我的胸口,胖乎乎的小手紧紧地揪着我的衣领。
弯曲的爪子从指尖露出,我的眉眼间有一种狰狞的凄厉,透明的月光下,鬼的影子扭曲着,发出嘶哑的吼叫:“滚开,休想伤害他一丝一毫!”
“可是我真的饿了……”水鬼象蛇一样扭动着游来,凌乱的头发在水中划出了黑色的阴影。
我从破碎的喉咙里挤出“荷荷”的声音,探手毫不留情地抓下,长长的爪子插入了水鬼的头骨,一把捏碎。
水鬼哀哀地尖叫着,忙乱捡起她的裂开的头颅,捧在胸口。那双眼眸似水依旧,宛如月光的碎片,那样幽怨地望着我:“你不是鬼么?为什么要护着他?为什么不让我吃?不吃人怎么活得下去呢?”
“怎么活得下去呢?”我悲凉地重复着她的话语,“我们已经死了,怎么活得下去呢?”
水鬼扭着腰肢,没有头颅的身子在一汪碧水中旋舞着,优雅的声音仿佛清歌浅唱:“只有吃人才能活下去啊,你不知道么,生人的血肉可以让白骨不朽。我们都是羁留在尘世的鬼魂,不吃人的话,就会灰飞烟灭,连鬼也做不成了。”
“我不会吃他,就算再死一千次,我也不会吃他。我是为了他才做了这人间的幽魂,我怎么会吃他?”我低头望着季留,觉得眼中有一种刺痛的感觉,干干涩涩。
水鬼吃吃地笑了,破碎的头颅经不住那样的笑,一片一片地掉落,只留下那双妩媚的眼睛,竟是忧伤欲绝:“我为什么留在人间呢,那时候也和你一样啊,舍不下一个人……”她的脸孔朝向我,带着一种嘲弄的神情,“可是,他怎么知道呢……怎么知道我是如此这般地舍不下他,他只知道我是鬼、我是鬼!”
爪子从我的手指上收起,我轻轻地抚摸着季留沉睡的脸颊,水面的倒影中,我的眼神亦是如水那般温柔:“他不知道我是鬼,他唤我‘爹爹’呢,他很乖的。”
水鬼哝哝絮语,就象那年三月的燕子呢喃,诱惑着我:“他将来会怕你的、会忘了你的,所有的鬼都是一样,吃了他吧,把他的血、他的肉吞到肚子里去,那就会永远属于你。”她的咧开嘴唇上的枯骨,伸着舌头“咋咋”做声,“自己喜欢的人,吃起来味道特别好,真的,我到现在还忘不了他的味道,很好吃……”
我漠然地立在水中央。水鬼翩翩起舞,渐行渐远,那柔软的声音却在耳鬓边流连不去:“吃了他吧,味道好很哦……”
池水退了下去,青色的莲花零零落落地留在脚边,湿漉漉的,就象没有干涸的眼泪。
我凝视着怀抱中的孩子,忽然间有一种饥饿的感觉。我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我很饿很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