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至今都记得,初到炼阳峰的时候,那丫头才十三岁,真是个黄毛丫头呢。有点小心机,小聪明,真到做人做事上又让人扶额。他不得不手把手的教她。
那时候,他就已经是炼气大圆满境,却苦于始终无法破境。三十岁遣返的利刃就悬在颈上。他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常常夙夜难眠。
在最难熬的那段日子里,那丫头与他比邻而居,朝夕相伴。一夜难寐,清晨带着难言的头痛推开窗,就能看到那丫头元气满满,晃着她的小药锄,精神抖擞的去侍弄她那几亩药田。她这种朝气,像一股清风拂面,让他觉得似乎“明天”还值得期盼,没有那么令人绝望无助。
他是看着她长大的,从小丫头变成窈窕少女,姿色……依然平平。她一直不知道当初内务司为何会选中她来炼阳峰,一直觉得自己幸运。实则徐寿见到她第一天,心下就了然了。
她会被选中,就是因为她的平庸。上面既希望能有个细心的女子在道君身边照料供差遣,又恐这女子若太好会动摇年轻道君的道心。毕竟这位道君才只有十七岁,正是初初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龄。
他看着她从小丫头长成大丫头,春心萌动,恋慕道君,只觉得……好笑。他原想着她若有出格举动,他必得提点她一下。否则别招了道君不快,逐她离开炼阳峰就不值得了。熟料那丫头看似很蠢,心底竟还很清明。恋慕归恋慕,却也恪守本分。
他渐渐看明白,原来小丫头这种恋慕,并不是少女恋慕邻家少年的那一种。而是仰望打马游街的簪花状元郎或者立功归来的将军的那一种。如此,他就放心了。
他可不希望她走,他还想每天清晨推开窗,都能看到她野草般旺盛的生命力呢。
那丫头的出身来历从一开始就被他套得一干二净,他却从未对她说过自己的出身。一直误导了她,让她觉得他和她没什么不同。
后来炼阳峰上来了一个杨姬。那女子谈吐举止,一看就是出身大家,世事通透,人情练达。且她……是道君的枕边人。
他当时还很担心傻丫头会跟她处不来。要知道这种上位者的枕边人,是最最不要去得罪的。哪知道……这两个气质性情迥异的女子,竟奇异的处得很好。杨姬那女子,表面温和,实则自有傲骨深藏。苏蓉这等对她毫无威胁之人,她若不是真心,根本也无须虚与委蛇。
所以丫头其实……还是讨人喜欢的吧。
徐寿看着苏蓉长大,跟她熟稔极了,一直也没觉得自己对她,有何不同。
直到那天,她跑来问他,夏至祭还带不带她了?她不躲藏,不试探,直通通的就问到他脸上。“不带提前说啊,我好跟丹药司的姐妹们一起去了啊!说得晚了,该没我位置了。”她就那么随意的说道。
直到那一刻,徐寿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原来对丫头来说,他没那么重要。他若不在,她随时可以找别人替代他。
其实那时,他已经受到别的峰上的亲传弟子的邀请,打算和他们一起去的。可是丫头那种“你不跟我玩我就找别人去啦”的无谓态度,竟生生的令他改变了主意。他最后还是陪她一起去了。
也是那一趟让他品出味来。丫头对他的态度就和四年前一样——十三岁的小丫头和年长她十一岁的老大哥。她对他,依然是那种对“隔壁一个非常熟悉的邻居”的态度。
他怀疑这是因为她太笨的缘故,因为实在太笨了,所以根本还没开窍。如果这样的话,不如就一直这样下去。反正他离结丹,还有很多年。他有志于大道,在结丹之前,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但仙音宗那位师妹的出现,像是一剂催化剂一般,突然就将还没开窍的丫头催熟了。徐寿惊奇的发现了苏蓉身上,身为女性的意识的觉醒。她……终于吃味了。
徐寿鬼使神差的,就故意在她面前大大称赞了那位师妹,果然丫头就不开心了。他趁机催问她最近功课如何,她又如以往一般想要逃避问题。他不肯放过她,一边逼问她,一边又使劲的鼓吹说那位师妹在她这个年纪已经如何如何了。
当问到她将来的计划时,她开始闪烁其词。徐寿敏锐的察觉到不对,一力逼问,苏蓉如何是他的对手,最后终是被他问出了她的打算。
知道她原来竟是想回到俗世红尘中去,徐寿简直气得发昏。这等不求上进的思想,在身为四大宗门之首的长天宗,简直,不可思议至极!他气急败坏,口不择言的说了些难听的话。
那些话显然伤到她了,她跟他相识相伴七年,头一次真的对他着恼,大声道:“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