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兰在温暖的床上突然觉得一阵寒冷。他知道司徒雪融懂得比他多,他努力地想要找出刚刚那番话里能够说服他的道理来,然而他找不到。司徒雪融要做的事情,在他看来很荒谬很无稽很不可理喻。

“你不要命了?!你不要命了我怎麽办!司徒雪融,你要去玩命,小爷我该怎麽办?”

“我说了,你随意。”司徒雪融仍旧平淡,平淡得有些残忍:“其实和刘青一起留在城中会比较安全,不过如今回华都也不是很危险了,怎麽办随便你。你对我很好,真的很好,只是我不值得你再为我做什麽了,今後的日子,我也没有将你考虑在内,对不起。”

凤兰坐起来,没想过会有一天被司徒雪融弄得很想哭,他不知道自己听了这番话该想什麽,该做什麽。明知道司徒雪融怕也是横下心来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是正因为他最终做出了这个决定,对凤兰来说打击才尤为巨大。

在司徒雪融心中永远要屈居於什麽江山百姓之下,他已经劝服自己无所谓了,然而这样血淋淋的事实被摊开晾起来在他面前铺天盖地,还是让他感觉被伤害了。自从雪融受伤以来至今承受的压力和委屈,强压下去的担忧和辛酸这时候竟然显得无比可笑,凤兰翻身下床,披上衣服就摔门出去,他知道他如果不出门冷静一下说不定会说出令他後悔的话来。

空寂黑暗的街道,蜿蜒不知延伸向何方,残月伴著几颗孤星挂在树梢上面,灯火如漆。凤兰以为自己会哭,但是冰冷的空气冻结了想要满溢的泪水,只留下眼眶微酸。夜风撩起衣摆沙沙作响,满腹伤心却无处发泄。

室内司徒雪融静静躺著,轻轻按住了隐隐作痛的胸口。

第69章

一夜凤兰都没有回来,但是第二天集结出发的时候,他还是背著行装站到了队伍里。大家都认为凤兰随性是天经地义,司徒雪融也什麽都没有说,只是几次看过去凤兰都无视他的眼神,也只得默默心里黯然。

冒著北方带著沙尘的烈风,队伍缓缓向北进发,眼前的冻土黄沙没用尽头,似乎在预示著一条不归之路。然而全军士气高昂,凤兰混在其中,眼光默默跟著前方司徒雪融的背影。

昨日夜里他在外伤怀不幸还遇到了赫连渊,那人叮嘱他要好好照顾司徒雪融,他只能苦笑。司徒雪融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怕是也不会贪恋他照顾了,如今只能跟著他而已,却被排除再了他的世界之外。

赫连渊难得不再那麽讨厌,反倒开导他说:“你绝对不能想象他是经过怎样的挣扎才能决心这样做。相信我,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对你的心意这天下也少有几个人能做到那麽真,只是……我们身为战士的人心中要坚守的东西,你可能不会明白。”

“我不能算是不明白,只是不甘心吧,甚至不是因为在他心中比不得别的什麽,而是……”凤兰摇摇头:“这种感觉,就像是我看著他一点点陷入沼泽,就要溺毙在里面,却还是无法伸出手,无法救他。”

赫连渊低低一声苦笑,凤兰见他在暮色中仰头望著明月,忽而有了一丝天涯沦落的惺惺相惜。他那麽久来一味得意比起永远进不了司徒雪融内心的赫连渊,他可谓是无比走运,然而此刻他似乎正是当年看著司徒雪融一点点消耗自己生命却没有任何办法的赫连渊,终於意识到自己对那个人而言有多渺小无力。

该走该留,如何面对如何决断,如何眼睁睁看著他越行越远,凤兰抓紧了缰绳,在风尘中微微眯起眼睛。记得在小楼里的那段日子,司徒雪融的喜悦哀伤全部属於他一个人,他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牵动那人全部心思,那时候真是幸福。

入夜之时,军队潜伏入一片靠山的茂林。队伍的行迹十分隐蔽小心,似是蹑手蹑脚的潜伏,一片山雨欲来前的诡异平静。司徒雪融一整天也都只有啃干粮而已,凤兰替他担心,但是在这片茂林里连生火都不被允许。虽然至今都没有交流,他大概可以猜到队伍是要对按扎在十里之外工事中的北漠余部进行清剿,而司徒雪融亲自上阵也是避免不了的。

他已经身披战甲,和部众一起坐在不远处等待著时机。凤兰向那边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司徒雪融似乎是不经意似乎又是饱含情思的一瞥,连忙背过身去。他也知晓不应当在这个节骨眼上闹脾气,可是心间的邪火无法散去,在被司徒雪融以崇高正义的名目将自己以及许久以来建立的羁绊贬谪了之後,凤兰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继续对他宠溺温柔。

在司徒雪融带著前锋在暮色中出茂林向北奇袭之前,两人没有再看对方一眼。天还未明队伍就全胜凯旋,一片嬉哗喧闹中大家开始拆帐子运整备搬去刚刚攻克的据点,司徒雪融并没有回来,凤兰在悄悄问到他此刻安然无恙留守据点时,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