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儿啊!此番,太妃要谢谢你。”常太妃拉着我的手,徐徐道:“太妃自知时日不多,原以为与宣儿此生是见不到了。居然还有能相见的一日……”她长叹一声:“太妃心里明白啊!能让皇上下定决心的,唯有你啊。”
“太妃!”我笑道:“诏书亦道康靖王边境平定有功,回朝述职亦是应该的;皇兄自小与康靖王手足情深,亦是念着太妃的旧情呢。”
“我知道你来是为了那墨玉的事情。”常太妃闭闭眼,叉开话题缓缓道:“其实,太妃也不是很清楚。大梁人虽然历来以玉为尊,却唯独不喜欢这种墨玉。能在你母亲枕边出现的这个,要么是无意落下的,要么是故意放在那的。那日,我见过这墨玉,纹路奇特,绝不是寻常人家抑或是官宦人家所有的。”
常太妃眯起眼睛,似在回忆什么?“这种玉,只在两个地方有,一是与柔然毗邻的高昌,一个是契丹境内。若是…”她倏地睁开眼睛,似在自语:“若是这墨玉真是那边的人留下的,恐怕这通敌之罪,太后是脱不了干系的……”
我心下一沉,突突跳起来,太妃这一句无异于石破天惊,不仅坐实了母亲当日之事系太后背后推动,一句通敌之罪,足以让太后一辈子不得翻身。我仔细看上太妃,看上去并无不妥,虽病容犹在,却不像糊涂之人,说太后通敌,这是何等的大罪。
“太妃,太后在后宫一手遮天,朝中又有左相支持,家世显赫,权势滔天,这通敌之罪,可有缘由?”
常太妃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芒,似是无意,叹道:“人的心啊!总是没有满足的时候…”
我悚然一惊,这太妃,似乎知道些什么?又在暗示着什么……
当下并无多言,太妃继续道:“我记得你母亲怀你的那年,先皇还在江南巡游,柔然大汗与你的父皇早有约定,便是等你父皇回宫后来出访大梁。而在你父皇回宫前一个月左右,柔然国的客商便陆续来到凉京了,现在想来,那时的柔然来到凉京,亦不是偶然的……”
她凝眸看我:“太妃自知时日不多,知道的,能说的都说了,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这以后,全凭你自己了。你在宫中,无任何依靠,皇上……”她淡淡笑笑:“你或许不知道,当今皇上并非太后亲生,他是宫中一个低等才人蒙先皇宠幸落下的龙胎。那才人,在诞下敬儿后莫名离世,——先皇体谅皇后,便由当时的皇后郭宜照看。郭宜昔日亦有一女,在三岁时因病夭亡——那时你还未出世呢。”
宫中俱知梁文敬系太后亲生,这太妃一语惊人,着实让我大骇。
我瞠目结舌。
太妃料我被吓到,语调凉薄:“这宫里,什么事不曾有过。先皇,后宫嫔妃无数,哪能记得只宠幸过一次的才人。那才人亦是个刚烈的,独居宫里偏僻一隅,自知无福隆恩,怀了敬儿一声不吭。诞下敬儿的时候,恰好本太妃路过。听到里面阵阵痛苦的声音……那才人,亦是个苦命的。彼时当时的皇后郭宜亦有早产迹象。先皇只道陪着皇后,哪知晓这偏安一隅的宫里还有他的孩子……本太妃急令贴身的丫头去禀报先皇。先皇随太医院的人匆匆赶来,刚到不久,皇后身边的人只道皇后昏过去,先皇又匆匆离去。那才人,诞下敬儿后不久便去了……皇后落下的胎亦未成活……”
大惊之下,怔怔不能开口。
“除了当时在场的几个人,宫内皆道敬儿系太后亲生。这些年,知道这个秘密的恐怕只有本太妃一个人了。本太妃能在宫中平安度日,莫不是因为还知晓些什么……”
我越听越心惊,这后宫之内,竟然如此……想起柔弱的母亲,在这诡计多端的深宫内如何能安身……
常太妃吁口气,眼睛灼灼看向我,良久喟叹道:“卿儿啊!太妃这一生,太累了……自从入宫后,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不得不算计着。一朝有了宣儿,更是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慎,死无葬身之地。宫内的人哪,都是没有心的,你不算计别人,犹如你的母亲,总以为有了先皇的恩宠,躲在自己的寝宫便能挡住外面的风雨。可是?到头来,又是如何呢?太妃与你的母亲一样,无时无刻甚至做梦都能想着远离宫墙,梦想着哪怕在世间做对贫贱夫妻,亦不要这宫中的表象荣华。太妃这辈子,在宫里吃够了苦头,看透了宫里的虚伪算计……卿儿啊!你娘亲已去,若是你不回来,在宫外平安过下去亦是多大的福分。你出宫那日,让太妃羡慕了好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