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感叹一下而已,我可从来没对一个六岁孩子的智商抱有期待。」
马灵枢笑得很恶劣,明明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还这么不上心,张玄气愤了,「可是那个孩子也是不希望他师父有事才那样做的,过去的事改变不了,但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张玄你说错了,我们根本没有未来。」
张玄没听懂,以为马灵枢是不是真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麻烦,正要追问,就听他在对面慢悠悠地品了口酒,又说:「因为未来就是尚未到来,它根本就不存在,我们既改变不了过去,也无法改变将来,我们能做的只是活在当下,而每一个当下都是最后一刻,我们在当下所做的每个选择都是延续的未来,所以当那个孩子以为自己改变了命运的时候,却不知道早在他被捡回去时,他师父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结局。」
张玄怔住了,这件事聂行风从没提起过,他自己更是连想都拒绝去想,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抉择此刻回想起来,竟如昨日般历历在目,一时间心潮翻腾,喃喃道:「那为什么你还要捡……他回去?」
「人为财死啊,」马灵枢很无奈地叹了口气,「谁让那颗珍珠那么诱人呢?」
这个回答实在是太气人了,张玄忍不住叫道:「你到底是有多喜欢珍珠啊?!」
「你有多喜欢钱,我就有多喜欢珍珠,我们这么像,我还以为你会很理解我呢,」马灵枢回答得云淡风轻,「所以这个变故创造的最大价值不是永恒的生命,而是脱胎换骨生肌养颜,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就算再被插几刀也是值得的。」
这什么人啊?吧长相看得比命还重,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
想到在他为弑师耿耿于怀时,某人正很快乐地享受这个事实,张玄很想说整个天师门下最变态的不是张雪山,而是这个家伙吧!
「那真要恭喜马先生,您终于得偿所愿了!」他气呼呼地说。
「好说好说,不过今天我打电话主要还是要跟你说油纸伞的事,你把钟魁带去的伞弄坏了,那是我开服展时特意向博物馆借的道具,记得弄把新的还我。」
博物馆?
张玄心里隐隐升起某个不好的预感,「你不是说不算钱的吗?」
「我没算钱啊,我只是要一柄相同的嘉庆年间手工艺人制作的油纸伞。」
「几百年前的东西你去找死人要吧!」
啪嗒!
电话挂断了,听着嘟嘟嘟的忙音传来,马灵枢只好也收了线,看看醉得一塌糊涂、趴在棋盘上胡言乱语的家伙,他无奈地叹道:我真是失心疯了,为什么要找个笨蛋来喝酒呢?
「马先生,再干!我很能喝的,我要喝嘉庆年间的女儿红!」
酒杯举到了他面前,马灵枢把酒杯推开了,「是嘉庆年的油纸伞……唉,聪明点的脾气不好,脾气好的又笨蛋,这世上真的难有两全其美的事啊。」
他转身准备走开,脚刚抬起,衣襟就被抓住了,钟魁醉呼呼地说:「我没有笨,我心里明镜着呢,我跟你讲,你跟马叔的秘密我都知道,不过我不说,我的秘密也不会告诉你,谁让你骗我……」
马灵枢眉头挑了挑,他发现有点意思了,把钟魁的手拉开,「我没有骗你,只是许多事没说而已,不是不想说,而是事情过去了太久,已经没必要再提起了。」
「可是我想听,你说好不好?等价交换,我也把我的事情讲给你听……」
你的事五分钟就讲完了好吧。
「外加再免费给你当劳工,做多久都行!」
这个条件倒是很优惠,素问今后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他身边需要个得力助手,所谓得力,并非精明能干,而是要看顺眼,这一条钟魁轻松就达到了。
于是马灵枢改了主意,重新坐下来,说:「其实我也没什么故事,只是……」
只是什么,他也不知道,对面炉火已熄,让他想起了张洛,看张洛的气色可能撑不了多久了,但在他的记忆里,那个人永远都是少年时代同门练功时的模样。
于是,他说起了自己拜师学艺的过去;说起他跟张洛的相识,交恶,被赶出山门;说起他捡回张玄,跟自己最爱的小弟子同闯江湖;说起自己的死亡,与马面父子的相遇,与素问背井离乡去外面闯天地——
手里摆弄着索仁峰留下的那柄铁棍兵器,马灵枢慢慢讲述着过往的记忆,这一切他说得很平淡,仿佛是在讲他人的故事,他不知道钟魁是否有听到,又听到了多少,这并不重要,他只想在这个冷寂的冬夜里,在知道同门师兄弟一个个即将故去而自己却无力挽回的时候,还有一个人可以陪在他身边,跟他说会儿话,哪怕是一会儿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