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了摸鼻子,“那我正好省下五块钱。”

哼,臭小子,就知道你是虚情假意,她凭什么要让他省钱?他成天施那些小恩小惠,哄得同事们全向着他,他天天慷慨解囊地收买人心,她替他省钱做什么?一个念头一转,笑容可掬,“我要吃加蛋ròu丝面。”

加了荷包蛋后的ròu丝面果然好吃,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香!真香!得意洋洋地告诉他:“这附近方圆五里之内的面馆我全部吃过,就这一家ròu丝最多、最香,面条也最实在!”

果真是实在,一碗荷包蛋铺ròu丝面下肚,胃里满满的,心情也似乎好起来。连天公都作美,雨已经细如牛毛,蒙蒙地下着,如雾如烟。碎石小街的石子皆是湿漉漉的,路旁有人卖兰糙花,整条街上都浮动着那幽远的暗香。他停下买了一把送给她,她欢喜不禁,捧着粲然微笑,“好香!”忍不住问他:“是多少钱一把?”

他说:“便宜,才一毛钱。”她喜滋滋地说:“真奢侈,下次不要了。”他的唇角不禁浮起笑意,她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一毛钱可以买很多东西呢。”他轻声道:“一毛钱可以买来你的快乐,就值得了。”她忍不住那眼角眉梢的笑意,两旁的路灯亮起来,他发梢上皆是细密的雨珠,像是璀璨的碎星,他的眼睛里也闪烁着星光一样。

她说:“我妈妈千辛万苦将我和姐姐带大,我知道每一分钱都是血汗,都恨不得掰成两瓣来花,我知道每一分钱都有它的用处,现在姐姐嫁了人。我也从护校毕业可以挣钱,我就有个愿望,希望有一天可以攒够了钱,可以买一套房子,有小院的房子,让妈妈可以在院子里晒太阳、种花,而不是像现在,挤在潮湿狭小的公寓里,每天阳台上只能见到三个钟头的阳光。”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己藏在心里的话,对谁都没有说过,可是偏偏告诉了他。可是他那样和气,就像一个最好的倾听者,让她不知不觉娓娓道来。她讲了那样多的话,讲了医院里的笑话,讲了同事们的可爱,讲了家里细碎的琐事,她讲得眉飞色舞,他听得津津有味。她最后突然好笑,“哎呀,三块五,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呢。”

他也觉得好笑,却一本正经向她伸出了手,“方小姐,幸会,我是卓正。卓越的卓,正常的正。”她好笑地与他握手,“又卓越又正常的先生,幸会。”停了一停,她问:“你姓卓?这个姓真特别。”他脸上忽然掠过一丝阴影,“其实我不姓卓。”他坦率地望着她,“我是孤儿院里长大的,我的养母姓卓。前不久……前不久我才见到了我的亲生父母,我亲生母亲姓任。我想我或许也应该姓任。我的父亲……他永远不可能公开承认我的身份。”

她的心里柔柔地划过刺痛,他向她坦白了最难堪的身世,同情油然而生,他们是同样没有父亲的孩子。只不过她的父亲是早逝,而他却是父不详。她脱口问:“你恨你的父亲吗?”他缓缓地说:“恨,当然恨过,尤其是恨他令母亲吃了那样多的苦--可是当真正面对他时,我很快心软,其实他很可怜。他只是一个孤独的人,而且他失去了那样多,远比他所拥有的要多。”他怅然地注视着她怀中的芳香的兰糙花,“每次我看到他独自徘徊在那些兰花丛中,我就会觉得,其实他心里的苦更深。”

她觉得他这样子,微微的忧郁里带着不可名状的哀悯,叫她心里某个角落楚楚生疼。她有意的岔开话去,“你家里养了许多兰花?你家里是卖花的?”

他怔了一怔,忽然笑起来,“是,我家里是卖花的。”他这样一笑起来,就仿佛阴霾的云层一扫而空,整个人又光彩明亮起来。

他们又顺着街往下走,晕黄的路灯下,丝丝的细雨像是明亮的玻璃丝,千丝万缕透明闪亮。那捧兰糙花幽幽的香气氤氤满怀,有轻风吹来,一点微凉的水汽,却并不让人觉得冷。他不知不觉低声道:“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她左顾右盼,“这里没有杏花,也没有杨柳。”

他哈哈大笑起来,“那就是‘沾衣欲湿兰花雨,吹面不寒电杆风’。”

她打量着街边的电线杆,也忍俊不禁。

他忽然说:“你哪天休息,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有杏花杨柳。”

她说:“公园里就有杏花杨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