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清峄蓦地回过头来,直直地盯着她,“我放得下——我不要她了。”

慕容夫人温言道:“好孩子,这不是说气话的时候,她也不是故意摔倒的,她比谁都难过。”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嘴角微微抽搐,那声音却如斩钉截铁一样,“反正我不要她了。”

慕容夫人静静地瞧着他,不禁又长长叹了口气,“你口口声声说不要她了,可是心里呢?”

他看着窗子投射进来的朝阳,阳光是浅色的金光,仿佛给投射到的地方镀上一层金,那金里却浮起灰来,万千点浮尘,仿佛是万千簇锋芒锐利的针尖,密密实实地往心上扎去,避无可避,不容喘息,垂死挣扎也不过如此。他紧紧攥着拳,她的声音仿佛又回荡在耳畔,她说:“别让他进来。”

她不爱他,连他以为她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刻,她宁可独自面对,也不愿意与他一起。她不爱他,她不要他……他狠狠地逼出一句话来,“我心里没她——我不要她了。”

慕容夫人半晌没有做声,最后才说:“依我看,等素素好起来再说。这样的糊涂话,可不能再说了,免得伤了她的心。”

他转过头去看窗外,银杏,无数碧绿的小扇子,在晨风里摇动,似千只万只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树阴如水,蝉声四起,直叫得人心底如烈火焚焚。

风吹过,林间簌簌地微响,带着秋的凉意。由露台上望去,银杏纷纷扬扬落着叶子,像下着一场雨。一地金黄铺陈,飘飞四散,落叶满阶红不扫。一片叶子缓缓飘落在了露台栏杆上,脉络清晰依旧,却已经是零落成泥碾作尘了。维仪走过来,手里倒拈着一枝新开的白菊,轻轻在她肩上一打,“三嫂,难得今天天气好,又是中秋节,咱们出去吃螃蟹吧。”

素素说:“厨房里有。”

维仪将嘴一撇,说:“家里真是腻了,咱们出去吃馆子。”

素素轻轻摇了摇头,说:“我不想去。”

她自从病后,郁郁寡欢,从前虽然不爱热闹,如今话更是少了。维仪只觉得她性子是越发沉静,偶然抬起眼睛,视线也必然落在远处。维仪本来是极活泼的人,但见了她的样子,也撒不起娇来,看她顺手放在茶几上的书,于是说:“家里读书最勤的,除了父亲,也就是三嫂了。书房里那十来万册书,三嫂大约已经读了不少了。”

素素说:“我不过打发时间,怎么能和父亲比。”

维仪看她的神色只是淡淡的,心里也觉得不快活。和她讲了一会儿话,下楼走到后面庭院里,慕容夫人正立在池边给锦鲤喂食。维仪看那碧水之中,五色斑斓的鱼儿喁喁争食,想了一想,还是忍不住对慕容夫人道:“我瞧是三哥的不对,既然和三嫂结婚,就应当一心一意。瞧他如今这绝情的样子,弄得三嫂伤心。”

慕容夫人细细拈着鱼食说:“你今天又来抱什么不平?”维仪说:“我昨天瞧见那个叶小姐了,妖妖娆娆的像蜘蛛精,哪里及得上三嫂美。就不明白三哥怎么看上了她,还正经地让她在外头招摇过市。”

慕容夫人倒叹了一声,说:“你三哥是个傻子。”

维仪说:“可不是,我瞧他是鬼迷心窍。”

素素按家乡风俗,去舅母家中送了中秋礼。回来时路过原先住的巷子附近,她看到熟悉的街道,想了一想对司机说:“你绕到三观巷,我想看看原来的房子。”司机将车子开到巷口,停了车说:“少奶奶,我陪您进去吧。”素素向来不愿意下面的人跟着自己,于是说:“不用,我只在外面看一看就行了。”司机答应了一声,站在车边等她。

午后时分,巷子里静悄悄的,平常那些吵吵闹闹的孩子们也不知哪里去了。天色阴沉沉的,迎面吹来风很冷,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早晨那样好的天气,一转眼就变了。

远远望去,篱下的秋海棠开得正好,篱上的牵牛花青青的藤蔓蜿蜒辗转,夹着一两朵半凋的蓝色花朵。院子里拾掇得十分整齐,她想,房子定是又租出去了。这房子她住了许多年,为着房东太太人极为和气,房子虽然旧小,但到底在她心里如同家一样。

她站在风头上,也没有觉得冷。痴立了许久,只听房门“咿呀”一声,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大约才一岁光景,跌跌撞撞走出来。她的母亲在后头跟出来抱起她,嘴里埋怨:“一眨眼不见。”抬头见了她,好奇地打量。素素见她是寻常的少妇,一张圆圆的脸,倒是十分和气,那身上的衣服虽然不光鲜,但向人一笑间,眉目间都是宜然恬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