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子何尝不明白近日长安有异,想当初镇压狐狸时,狐狸曾警告他不久长安定会有邪魔为祸,他当时不以为意,谁知没过多久,罗刹便蓦然现世。
近些时日,天象更是一日比一日古怪,中秋那夜,竟出现了百年难见的“荧惑守心”之相,由不得他不心惊。
可这些事若告知了沁瑶,依照这孩子的性子,难保不会跟着劳心劳力,大婚在即,何苦让她分神。
出嫁嘛,就该高高兴兴、平平安安的。
一切事情,自有他这当师父的顶着,当然,缘觉那老秃驴也休想闲着。
他绷着脸看着沁瑶,见她粉面桃腮,目光明亮,过去脸上常见的苍白病气已渐渐被健康的红润所取代,显见得近一年来,身子又大有进益。
想当初这孩子送来青云观,小脸青灰得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只剩游丝般的一口气,虽说他救她时,存着为另一个孩子积福的私心,可师徒十一载,他跟沁瑶相处的时日比她亲生爷娘还来得多,对这孩子的感情早超越了寻常的亲情,眼看她要嫁做人妇,心里怎会不怅然。
阿寒正好给师父剥了个橘子送过来,见师父目光黯然地看着沁瑶,老脸皱成一团,眼圈也隐约有些发红,不免大奇道:“师父,你眼睛怎么了?可是进沙子了?”
清虚子怕被沁瑶看出破绽,忙草草起了身,道袍都忘了掸,大步往外走道:“阿瑶啊,观里还有一堆事,为师今日就不多坐了,等你及笄那日,为师再跟你师兄来看你。”
沁瑶听师父说话时带着浓浓的鼻音,心里一惊,忙追出去,可清虚子早已疾步走出了院子。
沁瑶看着师父远去的背影,因着岁月的无情磨砺,师父挺直了一辈子的脊梁已现出几分佝偻的迹象,头发更是过早地染上了风霜,看着比同龄人老态许多,簇新的道袍穿在他瘦削的身板上,空荡荡的,一点也不服贴,她知道师父向来俭省,轻易不舍得给自己添置衣裳,今日怕是为了给她道喜,这才特意穿上了新衣。
沁瑶越想越觉得心酸,只觉得师父这一辈子似乎做了许多事,却又没一件事是真正为他自己做的,劳碌半生,仍时时给人一种孑然一身之感,好不寂寞。
阿寒对师父和师妹各自的心事一无所觉,怀里抱着早先沁瑶给他包的一包点心,风一般从沁瑶身边刮过,追在清虚子后头道:“师父,您慢些走,阿寒都快跟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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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婚之后没两日,书院果然重新复学。
因沁瑶需在家中待嫁,被卢国公夫人特准了在家歇息,不必去书院上学。
筹备嫁妆本就事多,加上沁瑶及笄在即,瞿陈氏从早到晚就没个闲的时候。
瞿家人口简单,没那么多讲究,沁瑶见母亲事忙,便也帮着理些杂项。
及笄前两日,蔺效借卢国公夫人的名义给沁瑶送来一份及笄礼。
那盒子足有尺余长,拿在手上却轻飘飘的,沁瑶打开,里头却不是常用来贺及笄的珠宝首饰之流,而是一叠契票文书。
沁瑶从未接触过庶务,自然不认得这是东市几间铺子的地契,展开蔺效给她的信,信上却写得一本正经,只将几间铺子的位置、店中掌柜、所埠商品种类都一一交割明白,其中还包括一间沁瑶和阿寒爱吃的富春斋的地契,嘱咐沁瑶都添到自己的嫁妆单子中,这份及笄礼太过贵重,沁瑶意外之余,不敢自作主张,只好讪讪地抱着盒子去找母亲。
瞿陈氏也吓了一跳,快速翻检一番,见几间铺子的名字都已改成了沁瑶的名字,且都加盖了长安府的官印,不免错愕,盯着那堆文书好半天没回过神。
虽然在请示瞿恩泽的意见之前,瞿陈氏不敢自作主张替沁瑶收下,可等最初的震惊过后,她仍止不住笑了起来,看着沁瑶道:“阿瑶,你别怪阿娘俗气,男人能为你打算到这个地步,真真不易,不枉咱们阿瑶小时候吃了这许多苦,到底是个有后福的。”
晚上瞿恩泽和瞿子誉从衙门里回来,瞿陈氏将蔺效送来的地契给他们过目,男人看待事物的角度却跟女子不同,父子俩琢磨了一回,都道:“澜王世子做事谨慎,不是那等心血来潮之人,他既送了给阿瑶,自然是一片诚意,而且与其退回去让他心里不痛快,不如收下。”
沁瑶见全家一致同意,连哥哥都未持反对意见,便红着脸收下了。
晚上回家躺在床上,将那张富春斋的地契找出来,放在胸前,甜甜地想:往后带师兄去富春斋吃东西,不必再打着蔺效的旗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