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羁墨活了二十三年,还没见过一个人的眼睛在朦朦胧胧的时候还能那麽漂亮,那缓缓睁开的一瞬间简直是销魂动魄。不过心跳归心跳,他还是恪尽职守的,在男子无神的双眼前晃了晃手,他轻声叫他:“喂,你醒了?感觉怎麽样,能听见我说话吗?”
江庭赭微微皱起了眉,表情像是疑惑,又有几分痛苦,是黑夜,旁边一只油灯燃著,他恍惚地看著四周,很是陌生,再看坐在床边的年轻男子,生得很是俊美,一副书卷气息,却也从未见过。
一袭蓝衣,墨色的长发,儒雅的气质……那种感觉与记忆中那人是如此相似。江庭赭望著他,恍惚间竟是唐黎在面前浅笑,他剧烈地抖了一下,缩起身子避开眼神。
风羁墨看到他的不安,温和地安抚道:“这里是望月郡太守府,你昏倒在城门口,被我们救起的。不用担心,我绝对是好人,也不会向你要什麽报酬,你安心在这里养病便好了。还有什麽你想要知晓的吗?”
望月郡……那几日顺流而下,居然已经从腹地漂到东海边,到了如此遥远的地方麽?他又抬起头,想要问面前的儒雅青年什麽,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啊,你之前肺炎,烧得很严重,短时的失声是很正常的,你不要急,不出十天就能恢复。对了,我叫风羁墨,正好你醒了,之前都只能进食一点米汤,应该饿坏了吧?我弄点东西给你吃……”
说著他便向门口走去,却见门开了条缝,两个小人儿四只滴溜溜的大眼睛正在门缝往里瞅。“你们两个一边玩去啦!”风羁墨刚要关门,又拉住对那两个小孩道:“等一下。茉茉、起芳,你们去吩咐夥房做些蛋羹来!”
小女孩听话,转身就去了,小男孩则腆著脸从门缝挤了进来,跑到江庭赭床边看了一会儿,转头问:“爹爹,这便是你捡回来给我们过冬进补的乞丐大叔了?可是瘦巴巴的……看起来不甚好吃啊,爹,今年还是宰头肥羊吧。”
“过……过冬进补?”风羁墨头上爆出一根筋。
“嗯,财伯说的。”小男孩说著对江庭赭笑著露出了尖尖的虎牙,风羁墨连忙一把揪住小男孩的耳朵把他拎到一边对江庭赭赔笑道:“啊,你千万别听这孩子胡说,这孩子馋羊肉馋了一年了……总之,我们绝对不吃人的。”
“果然……财伯还说,爹爹看大叔长得好看,舍不得吃,所以……”他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向风羁墨:“所以爹爹,既然不能吃大叔,今年冬天还是有羊肉吃的吧?”
“没有!”
“爹~芳儿想吃羊肉啦,爹~茉茉也想吃,财伯也想吃,您就买一只吧。要是让临江太守他们知道你连羊肉都舍不得给儿子买……”
“财伯和茉茉都有羊肉,就你今年冬天什麽都吃不到!”风羁墨咬著牙压低声音威胁,然後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看著可能被吓著了的病人,不料他看到那男人正似乎著迷地看著他们两人斗嘴,嘴角勾著一层浅浅的微笑,而眼中满是藏不住的感伤与欣羡。
风羁墨心中一滞,放下揪著儿子耳朵的手。以自己一家和乐融融的幸福肆无忌惮地去对比那人孤苦伶仃冻昏在街头的凄楚,确实是很不该的。
“爹爹,蛋羹和药都拿来了。”就在气氛有些尴尬的时候小女孩推门进来了,风羁墨连忙将她手中端的东西接过来,顺便瞪了一眼对著蛋羹流口水的儿子,茉茉收到了爹爹的眼神,揪著起芳的耳朵就把他拖出门去了。
“嘿嘿,小孩子这个年岁,就是调皮一点,”风羁墨在床边坐下,陪著笑轻轻吹著蛋羹问:“对了,兄台是否会写字?方便告诉在下如何称呼吗?”
江庭赭的手虽然还垂软无力,但好歹能够动弹。他展平被单,却迟迟不动。怎麽写?写江庭赭吗?那个已不应该还存於人世的大魔头?风羁墨见他的手在抖,正想说你不愿意讲就算了,就见那男子轻轻在被单上画了个“庭”字。
出来一个字都那麽艰难,风羁墨当然不好再去问他姓什麽,便笑道:“好,那麽我以後就称呼你为‘庭兄’吧,来,吃点。”说著他便把勺子伸了过去,江庭赭顿了顿,还是顺从地就著喝了。
喝完一碗蛋羹,又被灌下一碗中药,这药根本算不得苦,喝碗之後风羁墨却还是硬塞给他一块冰糖。在那冰甜驱散口中的药味之时,江庭赭不禁苦笑,之前唐黎给他喝的药,多苦的都有,却从来没有想起要含一颗糖。
之後的几日,那两个小孩时不时就溜进来。江庭赭从未与小孩子相处过,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然而那两个孩子根本不怕生,也不在意他不能讲话,围在他床边很是自娱自乐。风羁墨一开始还担心自己家两个小调皮鬼会打扰江庭赭休息,後来见他似乎是欢迎的,就也不拦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