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卸掉那人的口枷,在拿掉的一瞬间就被咬住了手指。殷雨啸呆呆地感觉那痛意,似是真切而似是麻木,江庭赭却没有发狠要咬断他的手指,只是狂叫著,用几近怨毒的声音问他:“你怎麽可以──你怎麽可以这麽对我──!!”
“唐黎,唐黎……我们从前,我们从前有多好……”
殷雨啸知道江庭赭是个会哭的人,虽然泪水在这个曾被人称作无血无泪的魔教教主身上显得分外不适当。在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後,因为难过而偷偷饮泣过,那个时候的泪水,看似珍贵实际也廉价,现在江庭赭又在哽咽,哽咽得几乎无法喘息,在殷雨啸看来,也再不能打动半分。
从前有多好呢?身在其中的时候并不觉得,事到如今,才知道那就是天堂。曾经那麽近,怎麽走到这一步的?殷雨啸也恍惚,眼前的男子,曾经只差一点,就为了他成为天下最好的情人。
殷雨啸走过去,轻轻咬上那满是血腥的唇,却忽闻江庭赭闷哼一声,继而用断了经脉的手捂住心口呻吟起来。殷雨啸退了两步,脸色惨白,有什麽好像同时也咬了他的心脏。奇怪啊,不是已经涅盘已经新生已经忘却已经麻木?为什麽眼前这一切,甚至如今的他,仍然看不下去。
他丢下江庭赭,跌跌撞撞出了丹药房,才转了一个弯便见漠十三站在面前。面对他,殷雨啸深深提了口气,才恢复了以往的笑意,漠十三在那夜偷偷尾随他与江庭赭到了山中,看见了许多不该看见的事情,这些事殷雨啸都并未追究。
“殿主,殿主放了那人吧……”漠十三跪下,眼前正是唐黎血淋淋的手指,他惊叫一声,把那白皙修长的手捧在自己粗糙的手心里,眼眶登时就红了:“这是,这是怎麽回事?怎麽受伤了?”
殷雨啸没有说话,任漠十三小心翼翼捧著他的手将他带回卧房,又拿了纱布药酒替他包扎。看著漠十三将其奉若至宝的心疼,殷雨啸深深吸了口气,竟然倒在漠十三肩上默默抱了他许久,一切恩怨过去,心像是空了,只有在他身边的时候,好像隐隐有了个倚靠,感觉十分……平静。
“殿主,您……好不容易一切都结束了,您就放了自己吧,十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情,但是十三看著您这样心疼。”他说著,突然用自己的左手狠狠拍了旁边的几案,几案轰然塌陷,他也翻过自己被划出细小伤痕的手给唐黎看:“您看,这样就算打了,自己也同样是会受伤的。”
“呵呵,”殷雨啸笑了两声,眼中竟泛起了一丝雾气:“傻子……”
他又静静在漠十三怀里靠了许久,突然说:“你知道麽?我关著的那个人才是我一生挚爱,你只是个暖床的,明白麽?”
他以为漠十三会因此受伤,没想他苦笑道:“要真是如此,那我还宁可暖床,使不得您真正展颜,起码不会扰您心忧,不会惹您伤心难过。对我而言,伴您左右已是三生之幸,不敢……不敢奢求其他。”
殷雨啸闻言浅笑,闭上时竟恍然落下泪来。
那晚漠十三趁殷雨啸睡著,偷偷摸出了丹药房的钥匙,披上单衣,回首留恋地看了一眼殷雨啸的睡颜,轻轻推门出去。他知晓自己将要做出什麽样的事情,他也知道,恐怕殷雨啸是不能原谅他的了。
这些年跟著殷雨啸,他暗地里参与的事情很多,昧著良心做出的事情也不算少。亲手杀戮,亲手将人逼上绝路,他都不在乎,只要殷雨啸授意,只要能让他露出赞许的表情。但是这个被锁在丹药房的男人,他的存在只能给殷雨啸带来痛苦和折磨,既然殷雨啸舍不得,那麽不如由他下手,一了百了。
之後纵使是怎样的责罚,他也……反正这条命十几年前就是唐大人救回的,就算收了去,他也不能有一句怨言。
打开丹药房的房门,江庭赭正倒在地上,借著月色和微弱的烛光,漠十三第一次那麽近地端详那张容颜。虽然已经被折磨得憔悴,仍旧是天人之姿,不然怎麽能使那个人几乎用尽一生也无法忘怀呢?像自己这样普通的人,真的是相形惭愧。
江庭赭被断脉的双手,仍在渗著血,漠十三撕了几块自己较为干净的衬里,帮他包扎绑好。这时候江庭赭也醒了,模模糊糊地看著他,他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轻声的动作,摸出冰玄铁的钥匙:“别怕,我是来放你走的。”
江庭赭愣愣地看著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轻声问:“为什麽?”
“这……已经两年了,你总不想死在这种地方吧,”漠十三苦笑著打开了铁锁:“别问了,总之我放你出去,你要逃,逃到他找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