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黎再也无话可说,呆呆望著他离去的背影,这一别下次可能便是兵戎相见,可是正如郁沈影所说,他们已然踏上了不同的道路,有些事情,也许真的无可避免。
年少时的日日夜夜,还深深铭刻其中,只是各入歧途,个中恩恩怨怨,走得太远……
他深感欣慰的是江庭赭终於醒了。
他的精神仍旧十分萎靡,像一只需要独自舔舐伤口的野兽,常常空洞地独自思索著什麽。唐黎知道这次战败对他打击很大,却也不知如何安慰,只有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日子一天天过,江庭赭好像一蹶不振一般,终日恍恍惚惚。唐黎替他撑起堡中一切负担,成天累得要命,回来还要帮他换药哄他休息,江庭赭任他摆布,唐黎却有一天在睡梦中惊醒,发现江庭赭正窝在他怀中哭泣。
又哭了,为什麽要哭?唐黎悚然,脑海中不知为何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知道了,他知道了自己和翠月殿的关系。然而唐黎却不相信那个声音,低下头,温柔地在他耳边笑问:“你哭什麽?”
他盯著身下人的反应,想要从那表情里找出一丝一毫的证据。是自己多心了,他不可能知道的,他那时昏倒了,他是什麽也听不见的。
江庭赭伸出手就把他压到自己胸口,力气大得唐黎差点喊疼,忽然想起江庭赭还受著伤,这麽用力不是自虐?却挣脱不开,眼睁睁看著那人胸口的白纱又染上红色,唐黎终於挣脱出来,看著江庭赭的眼睛。
告诉他吧,说清楚一切,就算阴错阳差地冠上了殿主这个名号,自己和翠月殿实际上根本是清白的,怕什麽呢?江庭赭会相信自己的,他会……他会吗?
他出现在苍寒堡,替他疗毒,一点点获得他的信任,获得他的感情,然後在苍寒堡几乎被郑天问毁灭性地打击之後,再告诉江庭赭那虫蛊本就是他炼的,他就是那个叫做殷雨啸的神秘殿主,然後说他待在他身边并无任何目的,这一切都不是处心积虑安排的,谁会信他?
一切从很早以前便就是命运好似玩笑的离奇预设,从他行医至盐海城,从那次月下的初遇,似乎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著,一件事一件事环环相扣,走到如今这一步。如今不管他是否怀疑什麽,自己也只能装作什麽也没发生,时候一长,相信江庭赭也会明白“笨蛋,我知道你难受。可是身上有伤你不知道吗?”他温和地扶起江庭赭帮他换下纱布,而那人就像木偶一般,毫无反应地任他折腾。唐黎最终还是看不得江庭赭这样子:“你……你究竟想要说什麽,说出来吧。”
“……你说亡国之君,是我现在这样子麽?”
“什麽?”
江庭赭苦笑两声,淡淡道:“父亲几十年辛苦创下的所谓战无不胜的苍寒堡,到我手里不过尔尔。我真的……真的很努力了,从小到大从未懈怠,然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翠月殿的实力在我之上不知多少倍,我如今,仿佛亲手葬送父亲的半生基业,我……真是不肖……”
这一番话唐黎听得大气也不敢出,然而听完之後实在如释重负。原来真是他太多心,唐黎摇摇头,劝慰道:“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江庭赭轻声道:“错得离谱……”
“每个人擅长的事,适合的事都不同,你有否想过,也许你命中就注定不该留在这堡中?”唐黎忽而问他:“我听你们仆从说,你父亲自幼就教你要拥兵自重雄霸一方,然而你可曾想过这是否是你想要的生活?如果……如果我要你和我一起行走江湖行医治病,踏遍四海山川,你可会考虑?”
“和你一起?”江庭赭问:“你是说一直一起,不问江湖之事,你,我,都一样?”(倒,怎麽都要纵情红尘啊?你们究竟有没有所谓责任感啊?学学人家有抱负有担当的雪融去!……插花被pia飞)
唐黎看他竟有被自己说动之意,连忙趁热打铁:“是啊,忘了江湖恩怨,忘了你父亲教你的种种吧!你为了完成他的梦想,已经努力了那麽久,受了那麽多伤,还不够?你自己想要什麽,从来都没用真正想过吗?”
江庭赭的眼睛在黑夜中闪了闪,默默摇了摇头,他竟真的从未想过。如今被唐黎提点,才发现自己真的只是在追一个父亲未完的梦,何其可悲,从小到大没用亲情没用朋友,只有不断地学习练功,经过一次次残酷的考验终於得到了认可,然而一切……到头来算什麽呢?
“我要……我要报仇。我要翠月殿血债血偿,此仇不报我无颜面对那些死去之人。”
唐黎未料会如此急转直下,却见江庭赭正看著他,眼中闪过一丝悲哀的绝决:“唐黎,倘若你早一些和我这番话便好了,我也许……真的会跟你走。可如今,你要等我,等我血洗了翠月殿,便不做这堡主了,那时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