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洛站在深泉宫外,迟疑着不敢踏入一步。
当日父亲将退位的诏书扔给他后,就搬入深泉宫中。这里原本是南楚废太子被软禁时所住,最后还自缢在此。
裴洛负着手,看了看左右,轻声道:“谁先进去和父皇说一声,看看父皇今日有没有空闲见我。”他话音刚落,只听不远处传来一个宫主温软的声音:“太后,太后您慢些走……小心脚下……”
裴洛心中一顿,慢慢回首,只见大娘向着自己这里踟蹰而来。她昔日乌黑的云鬓已经灰白了,眼神发直,神色懵懂,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就这样跌跌撞撞地走过。裴洛侧过身想扶她,手才伸到一半便收了回来,又负在身后。
只见太后脚腕一崴,堪堪要跌倒。裴洛连忙抢上前一把扶住她,那宫女也追了上来,一见裴洛立即跪下:“皇上恕罪。”
裴洛低下头看着太后,只见她痴痴傻傻地抓着自己的袖子,瞧了又瞧,咯咯笑了起来。他轻轻叹了口气,道:“请来吧。朕问你,太后这样已经有多久了?”
宫女低着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太后突然一把推开裴洛,尖声道:“你,是你!你这畜生,还我儿子来,还我儿子,还我……”她冲上去,对着裴洛又踢又打,一面尖声哭泣:“你这畜生!还我的儿子……”
裴洛只是站着,任凭她发泄,低声道:“大娘,是我对不住你。”
太后伸手在他脸上抓出一道血痕,大声叫喊:“对不住有什么用?我只要儿子,你把他们还给我……”
周围的宦官宫女看得目瞪口呆,有几个先反应过来想上前把人拉开。裴洛却伸手一拦,淡淡道:“都不要过来。”
太后踢打得累了,也放开他,蹲在地上轻声呜咽。
裴洛望了太后身边的宫女一看,那宫女立刻上前扶起太后,柔声道:“太后,我们回去吧。”太后点点头,一声不吭地走进深泉宫。
裴洛看着她们的背影,慢慢抬手摸了摸脸上的伤,疲倦地闭上眼:“摆驾御书房。”
曲终
绛华留在绯烟那里吃过晚饭才心满意足地回去,一进旌阳宫,就见暖阁外宫女宦官兢兢战战跪了一地。她走上前,低声道:“你们都跪在那里做什么?”贴身随侍的宫女垂着头颤声道:“回绛妃娘娘的话,皇上已等了两个多时辰了。”
绛华不由拍了拍额,恍然道:“糟了,我都忘了。”昨日本来和裴洛说好,看完绯烟后就回来同他一起用膳,结果一时高兴,连这回事都抛到脑后了。她抬起手,轻轻扶了对方一下:“你们都起来罢。”言罢,轻轻推门走进暖阁之中。
她绕过屏风,但见裴洛坐在桌边,桌上饭菜未动。他微微低着头,半张脸就这么陷在一片阴影中。原本齐整的明黄龙袍起了褶皱,搁在椅子把手上的手背上也有几道细细的血痕。绛华慢慢凑近过去,伸手拨了拨他的黑发:“宣离,饭菜都凉了。”
裴洛一声不吭地推开了她的手。
绛华怔了一下,只得伸手拉着他的手臂,软语道:“我太久没见绯烟了就多留了一阵子,你别生气好不好?你不知道,绯烟现在那样,居然还不恨你。而且谈儿软软的小小的,很可爱……”
“她恨是不恨,又如何?”裴洛抬起头看着她,突然轻笑出声,“他们把醉娘活生生地烧死了,我却不该恨?现下我报了仇,所有人都恨我,好像是我想争权夺位,滥杀无辜……”
绛华这才看清他的脸上赫然是两道抓痕,只听裴洛继续说:“大娘恨我,是我害死她两个亲生儿子,爹爹也恨我,不愿见我,难道我就不是他的儿子么?醉娘不在了,林兄也被我亲手赐死了,薛兄他说不想看见朝廷纷争离开了……你呢,有一天会不会也这样离开?”
绛华记得的裴洛,便是有天大的事也会很快放开。他重伤的时候,总是笑着安慰自己说,没关系,一点小伤。她从来没有见过他憔悴的模样,就算在齐襄被人误解,行军却耽搁在困龙滩,从来没有放弃过。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柔声道:“宣离,你别想太多了。”
裴洛淡淡地看着她,却笑了:“你也觉得我做错了,不是么?”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低声道:“如是无心,何必相知?若是相离,何苦相聚?”
绛华懵懵懂懂,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能看着他走到暖阁门口。裴洛停住脚步,又轻声道了一句:“如果你也要走,就趁早罢,趁着明日天未亮,早早离开。其实我也没有离了你就过不下去,我现在是当今圣上,就是有人背地里惧我憎我,面子上却还要讨好我……我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