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春雨开始润泽人世,却也卷不去这漫天大火。渐渐的,君自醉烧为平地,火势也慢慢变小,在这一场细细雨丝中熄灭。
裴洛缓缓站起身,衣衫发丝都集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突然侧过身一拳击在墙上。绛华看见墙上渗开一点点殷红,裴洛每一下都打得很重,鲜血顺着他的衣袖淌下来。她看着他突然住了手,回首望着她,睫毛上也挂着淡淡的水汽。
那时,傅徽将军战死,他也不曾掉一滴泪。
而这滴泪,直到到现在也强忍着不让它落下。
裴洛看着她,轻声道:“回府去罢。”
“不走了么?”
“嗯,不走了。”他的眼眸在夜色苍茫中微微一闪,慢慢说,“以后,也不用走了。”
这天下好像一只蛋壳,我往左走几步,再往右踱几步,不过是从蛋壳的一头走到了另一头。绛华慢慢回味着他的这句话,他们已经走不了,也不能走了。
晨曦微露,朱红庄重的宣和门半开,一切都寂静无声。
裴潇勒马缓行,突然淡淡道了一句:“往常这个时候,二弟也该是来上朝了,今日却没碰见。”
“我看今日二哥是不会来了,逃命还来不及,又怎会来上早朝?”裴潭笑着说了一句。
“你这是什么意思?”裴潇皱了皱眉,神色颇为不悦,“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眼下我已经占尽上风,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大哥,我只知道,做大事就要斩草除根。”
裴潇看了他一眼,突然勒住马缰,眼角微微一跳:“我知道昨晚君自醉那场火是你派人放的,难道你把绛华也给带到那里去了?”
裴潭笑了一笑:“二哥看人看得紧,我怎么可能把她活活烧死?大哥你还不知道二娘其实在青楼里还有一个亲姊妹得的事吧?当初二哥在君自醉标下的那个歌妓原来是他娘亲的姊妹!二娘是个娼妓,竟然还有个姊妹也是娼妓,我让她最后死在勾栏里也算是实至名归了。”
裴潇拨马回身,疾言厉色:“三弟,你果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眼下三军已经调离,兵权也收回,可现在我辛辛苦苦布的局全都被你搅了!”
裴潭见兄长变了色,也不禁紧张起来:“现在已经这样了,我看裴洛已经志气全丧、一蹶不振,怎么还有这口气来争?”他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尖利的呼啸,脸旁突然一凉,一支羽箭堪堪从他耳边擦过。
“我本来是没有这口气来争了。三弟,这还要多谢你。”裴洛勒马缓行,身上铁衣暗沉,像是被鲜血风沙给磨得黯然无光一般。他随手将长弓挂在马鞍边上,微微笑道:“大哥、三弟,我当真不知该如何谢你们。”
裴潇看着他身后几名将士,其中赫然有当年傅徽麾下的副将许炼,不由皱眉:“宣离,带兵器过宣和门可是重罪,就算你是皇亲国戚,还是不能容情。何况这些将士,也同我们一起征战沙场,你便忍心让他们和你一道获罪?”
裴洛还是微微笑着,语气和缓:“大哥,我一向敬你是谦谦君子。在我心里,我也一直很是敬佩你。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同你争皇位。纵然皇位是千万般的好,却不是我想要的。”他慢慢转过头,看着裴潭:“三弟,为兄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把醉娘带到君自醉的?我想了一晚,却还是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跟你走。”
裴潭握紧了马缰,声音却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我同她说,是二哥你在君自醉喝多了,一定要她去……”
裴洛突然轻笑出声:“原来如此,她在大火里一定还没有想明白,究竟是不是我想放火烧死她。”他眼中涌起一股淡淡的哀痛,轻声道:“原来如此……除了我的事,醉娘还会对什么事上心呢?”
裴潇定定看着他:“我却也不明白,你们又是如何带着兵器进来的?”
裴洛缓缓拿起鞍边长枪,长枪之上还凝着一抹鲜红:“光是宣和门外的守卫根本拦不住我们。”
裴潇突然松了口气,彷佛成竹在胸一般:“宣离,你该是知道,现在宫里的禁军起码大半都是我的人,要是真的对上了,你们不过十来个人,如何是三千禁军的对手?你把兵器抛下,本宫既往不咎。”
裴洛慢慢举起长枪,遥指前方,嘴角微抿,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我若是怕死,又怎么会来?”手中长枪向下一按,已经策马急奔上前。只听噗的一声,枪头没入挡在最身前那名侍卫的心口,带出一片血雾。
他撤出长枪,只听身后的宣和门外传来齐整的脚步声响,夹杂着兵刃碰撞之声。他知道是禁军过来了,更是一刻不停,纵马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