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散去之时,已经入夜。
裴洛同父亲说了声今晚在醉娘那里过夜,便和别的官员一道,穿过长廊,从宣和门出宫。迟钧脚步摇晃,看来有些喝醉了,宫门外正有一顶六人软轿等着。
裴洛疾步上前,抬手按着迟钧的肩,冷冷地开口:“迟大人,我早就警告过你,切莫挑拨我们兄弟关系,你却总是记不住。”
迟钧看见他,身子摇了摇:“燕王殿下,莫生气,气伤脾怒伤肝,您千金贵体,可伤不得。”
裴洛长眉微挑:“哦?”
迟钧神情十分恳切:“殿下,下官早就说过,太子殿下不是寻常人,而是能狠得下心来做大事的人,迟钧几句挑拨之言,太子殿下怎么会听信呢?”他眼中光芒内敛,显得很是和善:“不过下官还是觉得,害人之心虽是不可有,可防人之心却一定不可无的。燕王殿下,您的功劳太大,下官冒大不韪说一句,就算是皇上,也未必及得上殿下你了。”
裴洛听他承认,气极反笑:“迟钧,你莫要仗着资历老道就满口胡言!”
“殿下,下官奉劝一句,有些事还是先下手为强的好,晚了就大势过去,到时候后悔了也来不及了。”
裴洛目光灼灼,一字一顿:“我绝不会后悔。”
迟钧整了整官袍,长身作揖:“若是殿下有一日后悔了,迟钧随时都愿站在殿下这边。”毕竟裴洛虽对他厌恶,却不会杀他,而裴潇很可能等着取他头颅的那一日。这天下谁为主,他一点都不在意。君王的位置,怎样也不会是他。他只顾自己的利弊,就算是被人利用,也要选那个对自己有利的。
裴洛攥紧了手,再慢慢松开,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他策马回到醉娘的宅子,总算把无端生起的一股气而压了下去。绛华正和醉娘坐在桌边磕瓜子,一见他走进来,脸色不怎么好看,不由问:“宣离,你在生什么气?”
裴洛喝了一口茶,有些负气:“迟钧这混账,和大哥不知说了些什么,大哥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把太子的位置让给我。酒席散了之后,他又劝我什么先下手为强。”
醉娘微微一笑,摸了摸裴洛的肩头:“绛华,你瞧他还是很小孩子气的,别人胡说八道几句,他也会气成这样。”
绛华知道他担心的不是迟钧在背地里挑拨,而是他们兄弟之间的僵局,便笑着说:“宣离,你累不累,要不要先洗洗睡了?”
裴洛放下茶杯,笑了笑:“好,就早点歇息。趁着这几日还不用上朝,不如我们明日去郊外散散心可好?”
醉娘摇摇头:“还是你们俩去吧,我懒得走动。”
裴洛含笑看着绛华,慢慢道:“绛华,明日你想去哪里玩?”
阳春三月,堤岸边的桃花初绽鲜丽,湖面水平如镜,野鸭拍打着水面,悠然游动。水边也晒起了渔网,渔女用清亮的嗓子唱着一支江南小调。
绛华将船帘勾起,探出身子往外看,但见不远处狭窄的河湾道边听着一只小船,几株生得极艳的桃花一直探到水面上。一位青衫公子站在船头,抬手折下一枝桃花。桃花树枝桠微弯,鲜嫩的桃花瓣簌簌落了他一身,他慢慢拂衣振袖,举止优雅。
裴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微微笑道:“我也去折一枝给你。”不待绛华说话,便站起身来,向着船头道:“船家,往那边的河道停靠。”
绛华连忙道:“不用啦,这花开得这样好看,折下来不是太可惜了吗?”她瞧了瞧那个青衫男子的背影,越看越觉得眼熟,却偏偏又想不起是谁。
但见那人将桃花枝拿在手中,转身递给倾身从船舱中出来的少女。那少女把玩着手中的花枝,不知说到什么,微微皱了皱鼻子,模样乖巧无邪。
裴洛淡淡一笑:“那就把船划近些去看,总比这样远观的好。”他撩开船帘,低下身走出船舱,但见船头已经空无一人,连桨橹也不见了。裴洛微觉不妥,立刻大步走到船头,只见桨橹在湖面上远远地浮着。他心中一沉,又立刻走到船尾,果然看见船尾被人凿开一个大洞,湖水正咕噜咕噜地灌进来。
这偌大的湖,要游到岸边也不容易,更何况有人敢凿他的船,水下必定还有什么玄机。裴洛神色阴沉,突然往船舱了好几步,抽出身侧的佩剑,重重地向船板上刺下,与此同时,一柄尖利的长剑也从水下刺穿船板,正好钉在他适才站的地方。
只见湖面上飘起一缕殷红之色。绛华看得分明,挨近裴洛身边:“宣离?”
裴洛伸指在唇边一竖:“别作声。”他拉起绛华,往船舱顶上一跃,只见五六把尖刀从船板上刺穿上来,小船哗啦一声全部散开了。裴洛看准这几把尖刀的位置正要出手,只听几声惨呼,水下有五六具尸首慢慢浮了上来,每个人的额间嵌着一瓣鲜丽的桃花,缓缓渗出的鲜血将花瓣染得更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