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数到二时,略微一顿,只见眼前的一名骑兵先下了马,剩下的人一见,也立刻跟着做了。当他数到三的时候,一队骑兵已经全部跳下马背。
裴洛端坐在马背上,腰挺得笔直,手上的长枪越来越沉,另一手还要制住福王,这样一动不动就算他没有受伤的时候也支撑不了多久。他的手臂已经麻木,一字一句却说得很慢:“弃兵刃,卸铁甲,后退十步!”
他的手臂已经快支撑不住长枪的重量,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现在他手上挟持着福王,对方也被他的气势所摄,只要稍微动一动就会被对方看出破绽,功亏一篑。他听着兵刃叮当落地的声响,身子也绷得更紧。福王已经渐渐绝望,挣扎的力度也越来越大。裴洛不得不用力按住他,而曾经重伤过的左肩也感到一阵抽痛,他只能咬牙强撑住,不能松懈,也不敢松懈。
但见一队骑兵从两侧包抄过来,当先的正是秦拓和裴潇,迅速把对方的军队在两侧挟制住。大局已定,裴洛一把将福王推下马,略微动了动已经麻木的手臂,策马奔到秦拓身边,在他肩上一敲:“多谢。”
秦拓微微一笑:“没什么,说起来,我们也是一家人。”他伸手握了握裴洛的手,只觉得两人的手心都是冷汗。
手下的将士将兵器铁甲战马全部收缴,然后将这三千骑兵圈在一起,押回后营。
裴相爷被人拥着往前走了几步,不知是谁往他身上裹了一袭明黄龙纹的袍子,也不知是谁先跪下来,只见突然黑压压地跪倒一片。裴相爷扯下身上的龙袍,胸口不断起伏,脸上颇有怒色:“你们这是……做什么?!”
裴潇跳下马,走到近处跪倒在地:“爹爹,吾皇驾崩,奸臣当道,清君侧乃是天命所致。而南楚国势已衰、人心已失,也应当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他言辞清晰,有条有理,脸上丝毫没有愧色迟疑。
裴相爷气得发抖,一脚向长子胸口踢去。
迟钧抬手一拦:“相爷,你若不愿意,我们这些人该如何是好?”他神色激动,言辞犀利:“既然相爷不愿当我们的皇上,那这里再没有第二个人有这个资格。我们已经叛出南楚,已经无路可退。迟钧一家老小都在南楚,还有这里千万将士的家都在南楚,战死沙场并不可惜,只是这之前还想见自己家人一面!南楚的国君年纪幼小,他也不会记得我们曾为南楚如何出生入死,抛洒热血,相爷,请三思!”
他撩起衣摆,双手摆在膝上,屈身长跪。
三军士兵本就最容易被激起血性,被迟钧言语煽动,也大声道:“相爷,请三思!”
裴相爷转头看着自己的二儿子,只见裴洛低下身,将长枪放在身侧,也单膝跪下。他思量许久,方才慢慢道:“大家都起来。”
他深深吐纳一阵,缓缓道:“朕命大家,全都站起来。”
裴洛靠在军帐外边,只见幕布一掀,大哥总算走了出来,只是一瘸一拐,脸上还肿起两个红红的巴掌印。他握拳放在嘴角轻咳一声,总算没立刻笑出来:“大哥。”
裴潇揉着脸,叹了口气:“我还道爹爹叫我进去要说什么,结果就是一顿痛打。”
裴洛往军帐里看了两眼,笑笑说:“看来我还是不要进去了。我本来伤就没大好,怕撑不住。”
裴潇拍拍他的肩,慢慢地走开了。
裴洛站在军帐外面又等了一阵,就见迟钧抱着一叠文书走过来。他扫了对方一眼,轻声道:“迟大人,我有些话想说。”
迟钧微微一笑,侧过身道:“殿下请。”
裴洛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转过身淡淡地看着迟钧:“迟大人,你真是有几分能耐,竟然把我大哥都说动了。”
迟钧赔笑道:“二公子说哪里的话,迟钧一直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裴洛上前一步,一把扯住他的衣领:“你居然还事先准备好龙袍,趁乱披到我爹身上,古时有逼宫的,现在竟然还有逼人当皇帝的。”
迟钧脸上的笑意不减半分:“二公子何必生气。都打起清君侧的旗号了,干脆再来个改朝换代,岂不是更好?难道二公子你觉得,相爷还不如南楚那个只会听国丈话的孩童?”裴洛的手松了一松,缓缓一笑:“迟大人,南楚有句古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也莫要被自己耽搁了。”
迟钧不慌不忙,眼神如狼一般明亮:“二公子,你以为我是怎么说服你兄长的?他如果真是那种行止端正、不爱权势富贵的人,根本就不会被我说动。如果可以,我自然也希望能够直接说服二殿下你。”
裴洛松开手,面无表情。
“这个世上,那种越像君子的人,往往未必是真君子。我们今后的太子殿下,绝对是个有野心、能狠得下心来做大事的人,我是不会看错的。”迟钧低声笑道,“我在齐襄的时候,总是听说裴相爷家的长公子如何端庄得体,是位谦谦君子。这君子当久了,也是很憋屈的。对兄长的了解,二公子你肯定是远胜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