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华停了手,从他身上起来:“那快点去看。”她立刻站起身,跑去天井打水了。裴洛支起半边身子,苦笑不已:“也不用这样着急。”
杏雨楼。
牌匾已经变得有些残破不堪,上面的字迹模糊,依稀可以辨出这三个字来。踏在陈旧的地板上,每走一步,地板都会发出吱嘎轻响。
“这家酒楼的门面看起来不怎么入眼,杏花酿却堪称南都一绝。深巷酒香,我还在监察司的时候就时常来这里。”裴洛牵着绛华,慢慢走上二楼。木质的楼梯早已不堪重负,有好几处断裂的痕迹,摇摇欲坠。
绛华不禁道:“亏得你们找得到。”杏雨楼在外城,小巷幽深,生意不旺,籍籍无名,为伴的都是些贵族子弟,居然会找到这里来。
裴洛轻咳一声:“也是平日太闲了,到处走动,日子一久,每条路都认得清楚。”他抬手拂过墙面,只见白墙上墨迹点点,看痕迹已有些光景了。映入眼中的先是一幅泼墨山水,彼时南都的画师都喜好画万里江山,其壮阔连绵,气势恢弘,而这一幅却只是寻常江南典雅楼阁,其间云雾缭绕,烟水迷蒙,恍然如真物。
裴洛低声道:“这是我十七岁那年画的。”
绛华细细地看了,又见画旁用行楷潦潦题了五个字,烟雨倚重楼。字写得舒展,隐约有股锐气,龙飞凤舞,她看了很久才辨认出来。
“那年我刚过乡试,书院里其他一起考的也都中了,就来杏雨楼庆祝。那次还是第一回来这里。”他手指一滑,又点着旁边题的一首短诗,“这是林世子写的,其实我们这些人中,就属他文才最好。可惜之后考的是策论,不是文章,结果他连四甲都没进。”
绛华微微笑道:“这句是谁写的?”她顿了顿,有点不顺地念道:“稚龄拔剑斩黄沙,雄心难易志未短。”
裴洛语音低沉:“这是刘仲贤兄写的。我们从北关回来,而他连着尸骨都留在那边了。”
绛华顿觉失言,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见裴洛淡淡一笑,像是不以为意:“这种陈年墨迹也没什么好看的,而这烟水奇景错过了却可惜。”
绛华走到窗前,但见眼前空阔,江南烟雨迷蒙之中,雾气缭绕,精致楼阁若隐若现。裴洛抬手抱起她,放在窗台上:“在屋檐顶上看得很清楚。”他一撩衣摆,也踏了上去,又将她抱起来:“先抓着瓦片,我把你托上去……”他话音未落,绛华身子灵活,已经攀着瓦片爬上屋檐,回头向下招招手:“你快上来,这里看得更加清楚。”
裴洛收回手,不禁又苦笑:“好,这就上来。”
两人并肩坐在屋顶上。杏雨楼坐落城南,周围俱是深街小巷。坐在高处,望出去,正好瞧见内城同外城之间的白石长桥,桥下水波轻漾,倒影摇曳,水面之上雾气弥漫,有如瑶池恒河。河岸边的亭台楼阁在烟水迷蒙中时隐时现,更增仙气。
“其实这也不是每年都可以看到,这雨要下得恰到好处,又要刚好起雾,这几样凑在一起,就变难得了。”裴洛握着她的指尖,低声解释,“我看过的,统共也只有五回。”
绛华听着,忽然一指天边:“那边都发亮了,似乎雾气马上要散了。”
“是啊,日头要出来了。”
日光柔和,渐渐从云中透出来,将乳白色的雾气染成淡金色,彷佛佛光仙迹。烟雨朦胧中的亭台变得清晰,雾气渐淡,绕城河波光如碧,闪着点点金光。
“宣离,你看那朵云像什么?”
“……熊?”
“明明是像兔子。”
裴洛垂下眼轻笑一下,又侧过脸看她,只觉得她脸上的那股喜悦,让人忍不住跟着一起展颜。他倾过身,在她额上亲了一下,声音轻得不能再轻:“绛华,你莫要取笑我,我是真的喜欢你了……”
绛华转过头,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嫣然笑了:“为什么要笑你?我也喜欢你啊。”
眼前,淡淡雾气终于完全散开了。
从杏雨楼下来,裴洛一路默然,似乎有重重心事,待走到内城和外城交界的宣华门时,突然道了一句:“绛华,你陪着醉娘几日可好?我会日日过来看你们的。”
绛华答应得干脆:“好。”她迟疑一下,还是说:“宣离,你从昨日开始就不对劲。”
裴洛脚步一顿,复又笑道:“是啊。你想知道什么,我定不会瞒你的。”
“那些朝廷的事,你便是说给我听,我也是不明白的。”绛华摇摇头,“心机算计,我只怕想不清楚。你自己心中有计较就好。”
说话间,两人已经转进一条小巷,巷子到底,就是醉娘住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