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如钩,树影层层叠沓,摇曳随风,他从凉亭里走出来才发觉自己的脚步比起平日要快,放缓了速度,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没有觉得赫九霄会像赫无极那样残忍,答案便只能是另一个,而事实也正是如此,他其实根本不在意那个倩蓉的生死,却还是为她求了情。
那双冰冷的眼为什么能看透,他叹息,苦笑。
赫千辰,你究竟在这里做什么?你分明知道再这么下去外面会传成什么样子,为何还不走?他自问,继续苦笑。今夜,原本不该留下,不该邀酒,不该共饮,更不该听到那番话,万万不该的,是记住那双眼,和当时望来的眼神。
印着月色冷光的眼眸,望来的神采却是热的,热到他不敢去分辨其中的不同。赫九霄的眼里应该是冷的血,尖利的冰,而不该是那样燃烧的火。
赫千辰捂住双眼,觉得眼底仿佛被那眸色印下了什么,仰头深吸一口气,他的脚步声渐远,留下满地银辉,还有在他身后的凉亭里久久注视站立不动的人影。
端着白玉杯,赫九霄拿起桌上的玉壶,斟满一杯,“谁说酒喝完了?”仰头饮下,天空弯月如刀,他站在锋利冷光之下,那双叫人不敢直视的眼里是浓重的异样妖色,什么是他想要的?原本他不知道,如今他已经很清楚。
长夜过去,旭日初升,赫千辰在谷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晨他便准备启程回去,就如迎他前来,赫九霄亲自相送,谷里的人都已见怪不怪了,尽管才一晚,他们已经见识到檀伊公子的与众不同,不光是指的他这个人与众不同,更是指赫九霄对他。
有谁来的时候是谷主相迎,去的时候相送?答案只有一个,檀伊公子。
两人再次走在那条来时走过的路上,再过不远就是那个湖,湖上翠色依旧,寒烟也依旧,赫千辰的脚步也还是那么沉稳,赫九霄在他身旁,却隔了些距离,“这么快就回去?赫谷里还有些地方你还没看。”
“再看也是一样,这里毕竟不是我该在的地方,千机阁还有事,我这个阁主总不能长久留在你的谷里,你说是不是?”赫千辰的语气似是玩笑,说的轻快,赫九霄不答,久久之后方说道:“那你空了,便来看我。”
脚步一顿,赫千辰不知他是不是有意,这么简简单单说出的这几个字,却能叫他……不知怎么回答。他何时才有空,这岂非是个难以确定的时间?而他们的兄弟关系几乎无人知晓,他又怎么可能时常到这座谷里来看他,引人怀疑?他不知怎么回答,他只知道赫九霄说的这几个字,让他有种,近似心酸的感慨。
赫九霄身为谷主,也是声名在外的血魔医,武林中人道他冷血无情,说他嗜血残忍,言他性情乖戾,而他也确实看轻人命不在乎人心,可谁又知道这样的他是怎么来的?
赫千辰五岁便离开赫谷,他知道赫九霄一人留在谷里过的不会比他轻松,他们兄弟分别十八年,他们已经是彼此唯一的亲人,是不是因此,让赫九霄说出这么一句话。
那你空了,便来看我。
这个“空了”不知要等到何时,自己去谷里看他又不知要到何时,千机阁阁主绝无可能常常来这里,他血魔医也不可能去到千机阁,而不引起阁里其他人的猜疑,更别提还有那些对权力虎视眈眈的阁老,等着抓自己的错处。
赫千辰看着脚下踩过的草叶,沉默许久,直到心头涌上一股怅然,“我不知下次何时才会来。”
“我等你。”赫九霄并不介意。
赫千辰倏然抬头,怔然的望着眼前,赫九霄是用的什么心情说出这三个字?又是为什么说出这三个字?只是一天,他已经看到他在谷里不对任何人笑,不对任何人多言,冰冷的如同不存在,就算每个房里的一切布置的再精致华贵,他在里面,却像是不在。
“送我出去吧。”赫千辰往前举步,说出这句话,脚步很快,身影背对,似乎不想让他人看到他此时的表情,赫九霄抬手拉住他,未及让他转身,远远的山谷之外掠来人影。
“谷主?”谷外守卫诧异,他没想到半路上会见到赫九霄,“禀报谷主,外面有人求医。”
“赶走。”没有半点迟疑。
“等等。”赫千辰终于回过头来,脸上看来很平静,“不看看再决定?”他问赫九霄。
“我送你出谷。”带他往前走,赫九霄没有回答,医还是不医,看的是血魔医的心情,对此赫千辰早就知道,也不再多说什么,既然是要出谷,总能见到求医的人。
谷外,守卫已经牵了赫千辰所骑的马匹出来,谷里是山路,步行更快,他把马留在外面,接过缰绳,他四处看了看,没看到守卫所说的求医之人,要进谷的,都会事前写了拜帖来,得了准许才入内,这么一个突然到来又能让守卫进来禀报的人,必定有特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