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雱抬头望天,只不理他。沈迈在旁笑道“回什么京城,回什么乌衣巷,阿雱,你便跟我在这山中为王,天不收地不管,何等逍遥自在!”张雱依旧抬头望天,不作理会。
岳霆一向也拿这别扭弟弟没什么法子,且因父亲溺爱,不敢深管,当下也只有长叹一声,一一作别众人,带领卫所兵士疾驰而去。沈迈大悦,“阿雱,他走了,快,跟我回罢,咱们可不去什么京城,去什么乌衣巷。”他可是松了一口气,这回总算能把张雱捉到手了。
张雱和解语对视一眼,沉默不语。沈迈喝道“这女娃!你是什么人,阿雱为何要陪你去京城?”解语不慌不忙笑道“我雇的一个保镖罢了。沈老英雄若能派人送我出泽山,张雱我便双手奉上。”沈迈闻言笑成了一朵花,“这有何难!我命人送你便是。”
解语、张雱随同沈迈一行人奔赴泽山。路上歇息时,张雱跟解语说着悄悄话,“咱们偷偷跑掉吧。”解语在他耳边低语,“咱们两人一起,跑不了的。不如让他先送我走,你估摸着我已离开泽山,再偷跑出来寻我。”张雱听着有理,便答应了,又交待“你出了泽山定要等我。你都拉过我的手了。”
解语虽不明白出了泽山等他和拉过他的手之间有何关系,却也不愿横生枝节,含糊应允。当晚在山寨住了一晚,次日沈迈便命人送解语离开泽山,解语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上,心中感概:真是会享受生活的土匪啊。
路上很是安稳太平,两日后便出了泽山,再往前,便是去向京城的大道了。解语对山寨的人礼貌道谢、作别后,高高兴兴上了官道。京城不远了!就快能见着亲人了!
事实证明,她高兴的太早了:张雱很快追了上来,二人还没说几句话,沈迈也带人追来了,怒气冲冲要把二人捉回泽山。走的时候,解语坐在马车上舒舒服服走的;回的时候,是被绑着回的。
解语瞪着同车的张雱:你知不知道,我老爹还在诏狱!不知道怎么吃苦呢!张雱歉意的看看她,那眼神仿佛在说:别怕,我总会有法子救你出去。
解语痛苦的闭上眼睛。诏狱,又称“锦衣狱”,是真真正正的人间地狱。凡进了诏狱的人,必受各种酷刑拷打逼供,令人目不忍睹耳不忍闻。解语这些时日慢慢适应了这具身体,慢慢有了这具身体的所有记忆,安瓒,是位疼爱子女的好父亲。这样的父亲,不该在身陷囹圄时,没有亲人陪伴相助。
解语冒着生命危险,狠命挣扎着,滚下马车。张雱大惊失色,也跟着滚了下来。沈迈眼尖看见了,大怒,一鞭子抽了下来,“想死?老子成全你们!”张雱怒目瞪着沈迈,滚到解语身上替她挡鞭子。
混乱中,解语口中的塞嘴布掉了,解语大叫“我要回京城!我爹还在诏狱!”这拎不清的山匪,你丫抓我做什么,没招你没惹你的。
沈迈的鞭子停在半空中,神情狰狞,厉声喝道“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多少年了,又听到诏狱这两个可怕的字。
解语仰起上身,叫道“我爹爹是御史,如今在诏狱,生死不知!”御史一直是有监察性质的官员,若过于认真,极易惹上权贵,惹上祸端。
沈迈面带悲愤,沉声问道“安姑娘,十六年前诏狱中曾关过一位壮士,名唤沈越,你可知道?”
解语声音清朗,“沈越沈都事,大大的英雄豪杰,何人不知,何人不晓!”沈越,官职很小,不过是中军都督府一名都事,从七品官员,名声却很大,他曾在城门口以一人之力,连杀七十二人,其中包括他的顶头上司,包括他在军中的好友。他虽十六年前便去世了,但他的大名,连解语这样的闺阁女儿都听说过。
沈迈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手里的鞭子又举了起来,“你如何知道沈越是英雄豪杰?”在世人眼中,沈越不过是一介武夫,不过是一介莫名其妙的武夫。好端端的他跑到城门口去杀人,被捉住后终于死在诏狱。
“因为,他没有杀过一名平民百姓!”解语朗声道,“他连杀七十二人,这七十二人全是军人、差役、捕快!”在城门口那样热闹的地方,在一种失控的精神状态下,这位沈越先生,没有杀过一位平民,甚至没有伤及一位平民,真是奇迹,真是了不起。
安瓒在给她讲这件事、这个人的时候,曾满脸敬仰的提及:虽不知沈越究竟是为了什么要杀人,可他在杀红了眼睛之时,还能顾及到自己所杀之人是否是平民。这样的男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称得上是英雄豪杰。可惜,下场很惨。若真是被当场格杀也算了,偏偏是被生擒活捉,在诏狱被活活折磨了数月,才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