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惚记得自己时而被关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时而又被押到围满人群的广场上,很多人对着他指指点点;有一些人想害他,又有一些人貌似护着他,然后他们互相打了起来,将他遗忘在监牢里;再往后他们都失败了,他又见到了她,与她的亲人同伴一起作为胜利者占据了整座岛屿。
其实猿群里为了争夺地盘和权力,也会有利用、欺骗、出卖和背叛。他虽然听不见声音、对人类的行为懵懂一知半解,但他并不傻。
当时明明是愤恨不平的,但许多年过去以后,那些悲苦负面的情绪都淡忘了,反倒是她给他涂药时流的眼泪,和那药膏的独特形状和图案,他一直记在心里。
人类有句话叫作“好了伤疤忘了疼”,可能他也是如此。手腕和脚踝上磨破的伤口很快就好了,连疤痕都没有留下。她脾气不好,喜欢用鞭子打人,但很少对他发怒——或许也有,但他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她对自己与其他人不同,记得与她同坐在月下花台上,记得她一遍又一遍地教他说自己的名字,那些宁静而欢喜的日子。
毕竟在之后几百年的见闻经历中,悲辛苦难总是人世间的常态,而快乐和温暖才稀有而弥足珍贵。如果不是记着这些美好的瞬间,而单去记不愉快的,要如果独自一个人度过那么漫长的岁月。
那个名字,他未曾在人前宣诸于口,却把她发声的口型和要领牢牢记在心中。四下无人的时候,他会摸着自己的咽喉,将那三个字轻轻吐出来,感受气息从喉间经过时的细微振动。
他虽然没有学会说话,但其他方面进步神速。他学会了识字读写,学会了认唇语,武学天赋也非比常人。他还从书上学到了一个词,“白头偕老”,他想这大概就是她说的,要他陪伴她到白发苍苍的意思吧。
但是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始终不明白人类的诸多繁冗规则,不明白什么是主人和奴隶,不明白什么是高低和贵贱,更不明白什么是规矩和戒律。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她明明喜欢他,他亦喜欢她,便用最直接最热烈方式回应和表达,换来的却是她咬牙切齿将他打得皮开肉绽,驱离放逐,不许他再出现在她面前。
“再让我看见你,就杀了你。”
那把刀终究没有落下来,当啷一声扔在地下,她掉头决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