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长,县长,县长是一件什么东西,县长很大吗?县长好吃吗?唔……是这样说的,她是这样说的。她对着被人丢弃的碎玻璃片自言自语,然后她看见了玻璃碎片里的女人,头发,一根一根地白了,一根一根地,已经白了很多根了。她回不来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到了哪里。又过了不知多少天,多少月,她还是遇到了好心人,那个好心人是个穿军装的年轻伢子,唔,年轻,刚参军的新兵,嘴里爱哼“十八岁的哥哥呀,想把那军来参”,是他把她送回了湖南。他是个好心人。
耳朵捕捉黑暗中流动的声音。寂静的声音。老奶奶的气味,像蝙蝠飞行。
球球呀,球球,故事的结局,已经在你的眼里,在你的眼里了。球球,球球。讲故事的老奶奶这么喊着,喊着,声音忽然变成了“嗷嗷”地哼叫,还呼哧呼哧地喘气。白发黑衣的老奶奶,变成了一头花母猪,声音在球球耳边跳来跳去。花母猪还用嘴蹭她手腕上的胎记,“嗷嗷”的声音由温柔,变得凄婉。最后花母猪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花母猪一哭,球球忽地变成了四岁的小孩,她也跟着哭,揪着花母猪的耳朵,伤心欲绝,并且拼尽全力地哭喊,“妈妈……妈妈呀……呜……”。
球球!球球!你快醒醒。一个声音打断了球球的呼喊,并伴随一阵轻轻地摇晃。球球睁开眼,发现自己的双手还紧攥着被角,她感觉左腕的胎记隐隐发痛。
你做恶梦了,球球。厉红旗正紧张地盯着她。
啊……不是恶梦,不是,我梦见花母猪了,她舔我的手。她到哪里去了呢?是你把她赶跑了。球球还眷恋着梦中的景象。
你,你喊一只猪叫妈妈,我都听到了,羞不羞啊你。厉红旗大声地笑了起来。
厉,你不知道,我对花母猪的感情。球球闭上眼睛,她在用力地嗅梦中那股还未飘走的乳香味。她左腕的胎记更深地发痛,她抬起手,看着它,回想老奶奶说的话:“咝咝咝……你不知道,婴儿的肉有多嫩,那燃烧的烟头像伸到水里,发出这种声音。咝咝的声音是美妙的吧,也许还冒了一阵白雾,肉香,或者烤糊的焦味。唔,闻到这种味道的人,是幸福的,尤其是一个母亲。”
奇怪,你觉得这是胎记吗?球球把左手伸到厉红旗眼皮底下。
我看看,噫?不是胎记,那是什么?厉红旗更是诧异。
明明是烟头烧伤的。球球又仔细地看了一遍,还是沉浸在梦中。
噢?你自己烧的吗?你有这么傻么?他随便说。她愣了愣,问,我什么时候来的?厉红旗说,昨夜你一定要去踩雪,敲冰块,掉进河里了,差点冻死。她嘴里“咝”了一声,坐了起来,她想,昨天晚上,她应该是去找了算命的老奶奶的,她听老奶奶她把故事讲完了。后来,她才做梦,梦到了花母猪。
那个男的娶了县长的女儿,许文艺是被人送回来的,她在西藏的时候,头发就白了。球球的神情充满遐想。你还在恍惚,先把县长放一边,洗个脸清醒一下。厉红旗听球球说得糊涂,觉得好笑。许文艺生过孩子,但她把孩子扔了,你不信?球球又说,但语气有些逼迫,似乎厉红旗不信她的话,她就会生很大的气。我信,我信,你说的我都信。厉红旗一连串地说。因为他听到球球的喉咙里的活塞又开始活动了,如果再让她激动,她就会喘个不停,咳个死去活来,咳得他心惊肉跳。对厉红旗的答复,球球满意了,于是依然关注自己手上的胎记,用手指摸,用舌尖舔,用鼻子闻。她寻思着,要不要把她的梦告诉他。
关于“那一段经历”,厉红旗是在一周后讲出来的。
这时候,雪已经化了,天气稍微暖和了一些,河里的水格也外清洌。他和她躲在一只没有人的乌篷船里。她不知道这么冷的天,他为什么不选择到她的住处,或者他的阁楼。她意识到事情的微妙变化。球球,我真的不能接受你的那段经历。他是这么说了第一句话。为什么?难道你今天才知道,我是有过感情经历的吗?球球有点激动,乌篷船跟着她摇晃了一下。不是,哦是,以前知道的不完整,而且,你也不够坦诚。是否将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他犹豫不决,而且,他还需要在球球这儿得到核实,那个人是否在挑拨他和球球之间的关系。
什么,你知道的是什么样的完整,你说吧,我保证不说谎。她真的不打算对他隐瞒任何东西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和傅寒到了那个份上,并且你还到医院打过孩子!他咬咬牙,终于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