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悄悄地静。
比月光还微弱的街灯,睡眼惺松。白粒丸店右侧的小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影钻出来,反手轻轻带上门,出了胡同口,球球出现在街灯里,样子神秘兮兮,手里还端着一个大碗。她朝百合街两头分别看了一下,然后往左前行,在梧桐树下停住了。
县长,县长!球球轻声地喊。既想喊应她,又怕把她喊醒。
县长没吭声。
球球又凑近了些,选择一个有可能更靠近县长头部的地方。
县长,县长!球球弯下腰。
忽然两道白光一闪,吓得球球一哆嗦,差点扔了饭碗便跑。
县长睁开了眼睛,但立即又闭上了。
球球不再喊,把那碗白粒丸探到县长鼻子底下。县长立刻坐了起来,双手夺过球球手中的碗。球球还没来得及和她谈条件,顷刻间,县长就干掉了满满一碗白粒丸。县长露出满嘴白森森的牙齿时,球球才发觉县长在笑。县长笑的时候,眼神直直地看着天上,像一个女孩,仰望着她高大的恋人。
很美的笑。球球惊呆了。县长的嘴唇,那优美的弧度,像经过精心描摹。球球是通过县长的牙齿发现的。县长的嘴是一弯银月,一动不动地挂在那里。忽然,月亮消失了,像被浓云遮挡,县长闭上了嘴。球球还不大清楚县长的脾性,不知道县长这个疯子会不会打人。她默默观察了一会儿,看见县长抿着嘴哼起了“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县长对球球既没敌意,也无警觉,她似乎在用歌声缓和球球的恐惧。球球感觉县长不会攻击她,县长在歌声中,好像表达了一种可以接近的情绪,从她的精神空间里,给球球挪出了一片地方。她轻柔地唱。球球想起小时候,花母猪用嘴蹭她,嘴里“嗯嗯嗯”地哼,和县长的哼唱极为相近。球球心里也一片柔和。她蹲下来,与县长的脸保持在一个水平线上。
县长,好吃吧?球球也笑,表示她的友善。哼歌的县长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哼。一滴水“啪”滴在球球的脖子上,冰凉。县长,我喜欢你的红丝巾。球球不知道跟县长说什么,也不知道县长听不听得懂,一个疯子,还可不可以和人交流。县长不哼了,手在脖子里挠痒。县长打了一个哈欠。县长眼睛被勾直了似的,盯着某一个点,一动不动。丝巾,那条挥呀挥的丝巾,我很喜欢。球球做了一个挥的手势。县长眼睛并不转动,但把脸挪过来,这样,她直勾勾的眼睛就停在球球脸上。但球球没发现县长的眼神有可以沟通的迹象,好像球球只是一堵墙,堵住了她的视线。
县长,你到底能不能听见呀?我喜欢你的丝巾,我,跟你交换好不好,你看,你已经吃了一大碗白粒丸了,我,我再添两个镯子好吗?这可是我最喜欢的。球球边说边把镯子从左手腕摘下来。县长爆发出吃吃的笑,伸手在头发里抓了几下,叽哩咕噜地说话。但是县长交谈的对象另有其人。球球听不清她说什么,她压根儿就不是和球球说话。县长嘴里“嗯”一声,点了点头,然后又吃吃地笑。球球真想在县长耳边喊,我喜欢你的纱巾!把县长喊醒。但是也有可能把县长吓跑。球球有点懊恼,县长像母亲一样,对于她的想法总是置之不理。
县长,我本来想给你钱,但是我大嫂又生了一个儿子,二十块钱,全给母亲带走了,或者,等我发工资的时候再补给你。你知道,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到那时候,说不定热得不行了。县长,我长这么大,连头花都没戴过,妈妈说那浪费钱。我是真的喜欢你的丝巾,比罗婷的金项链还喜欢。我答应你,发了工资就给你钱,镯子先给你押着。球球把手镯递到县长跟前。县长根本没听,她也一直在说话。县长说话的速度很快,含糊不清,似唱非唱,似说非说。好一阵,县长和球球各说各的,像两条铁轨上的火车,并排同时前开。
球球的镯子亮晶晶的,县长眼睛落在镯子上,不再是散光,注意力第一次有了明确目标。县长接过镯子,摸一摸,看一看,又吃吃地笑,像个行家鉴别出了假货。
县长,我好困了,快把你的丝巾拿出来。球球近乎乞求了。县长却在往手腕上套镯子,镯子卡住了,她还是死命地往里推,把手背上的肉勒得雪白。
县长很喜欢这两个镯子。
球球终于得到了红丝巾。
开始乱了
卸下第三块木板,球球被一截黑绳吓了一跳,她以为是蛇。但是,借着微亮的天色,球球还是看清了,是一条蛇,死蛇,脑袋被拍扁了,眼珠子突了出来,被人扔在木板边上。
中午曹卫兵来吃白粒丸的时候,拿眼睛幸灾乐祸地瞟球球。曹卫兵脸皮很厚,自从那次请球球看电影,被球球拒绝,他辱骂了球球以后,仍是要跟球球搭腔,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球球才知道自己犯不着跟这种人生气。但是现在,球球立即猜到了死蛇是曹卫兵干的。曹卫兵分明在用眼神轻蔑地说,走着瞧。今天是死蛇,说不定哪一天,是一条活的,爬进店里,爬到你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