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陡地睁大了眼,他却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从小,我对母妃并没什么印象,一直是罗纱将我带大。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子,开朗,大方,从来都是一脸的笑。”
说着,忽然讥讽地笑了笑:“但在宫里,越是漂亮的女子越不长命。她们说她勾引父皇,说她不知廉耻,于是,在我面前,就这样活活把她溺死在水里了。但只有我知道,真正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父皇看她的眼神,总是多了那么些许的柔情。”
他虽然在笑,却笑得凄凉。
我感到心仿佛也在这刹那收紧了。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在湖边,那时他就这样安静地看着湖发呆,这样平和,当时我甚至害怕去打破那一切……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也许,是因为他认为我快死了吧?也可能,他只不过一个人背负了太久,突然想找个地方来宣泄……那个湖,应该就是罗纱溺死的地方。那里很静,也许正是那里的静才能让他平静下心灵,所以,他总是喜欢坐在那里,安静地眺望着。
沉默。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虽然一直以来都是“敌人”,但我总无法真正地对他产生敌视。
原本以为是因为和玄烨相似的侧面,现在才发现,也许,是因为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淡淡的寂寞。
微微出神。骸下突然一痛,回神才发现是常宁紧紧地托住了我的下巴。
他离的那样近,呼吸都擦过了肌肤。但他的眼神偏偏是没有焦点:“那时我没有权利,所以我阻止不了那一切的发生。知道吗,自从那天起,我便发誓,我要座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一个人,只有有了权利才可以保护身边的人,才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罗纱不是第一个离开我的人,但我要让她成为最后一个!而这一切,必须满足于——我要拥有足够的权力!”
他醉了,我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喘息:“我一直将罗纱藏在心底,虽然我当时我还小,但她是唯一一个给我温暖的女人。一直以来,我所想的就是要替她报仇,所以,我要——杀了孝庄!”
冷不丁的一句,把我唬了一跳。
难怪他要那个高处不盛寒的位置,要知道,他的“仇人”是这样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孝庄。皇太后。
除非是皇上,还有谁能动得了她?然而,即使是皇上,面对这样的势力,或许有时也不得不低头吧……
我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才发现自己竟然开不了口。
是的,能说什么呢?我只是来自于千年后的一个旁观者,即使我渐渐开始融合,却始终无法真正体会到现在朝代中人的那种无助。现在是封建社会,现在是在权力下人吃人的社会,我……能有什么立场插嘴?
常宁看着我欲言又止,渐渐松开了手,直直地凝着我,仿佛在回忆什么:“但是,宛文。正当我一步步部署着自己的战略时,却突然有个女子跟我说——‘不要为死去的人活着’。那个女子明明没有绝世的容貌,甚至只称得上清秀,但我居然一直无法忘记这句话。”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轻了不少:“曾经,我觉得的确是这样,我准备尝试了,但是,这个女子却有突然消失了……我去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我以为,连她,都‘消失’了。”
他凝我的眼神忽然多了些什么,我不自在地别开了眼。
似乎是被我的举动所牵绊,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宛文,其实,我从没想过,除了罗纱,我竟然还会为其他的女人担心。你知道吗?我想为活着的人而活,但是,我却不知道我该为了谁而活……”
他看向罗纱的灵牌,忽而笑了笑:“或许,我始终是该为她报仇的。我——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条路。但这里,我再问你一次,你,能离开‘他’吗?只要你离开‘他’,我不会拿你去做任何要挟,你依旧住在这个庭院里,依旧,做我的女人!”
仿佛是在宣读一份归属,我惊诧地抬头看去,但他却不看我。
微弱的灯光从常宁的身后漏出,有一种低低的迷离。
他的全身仿佛笼罩在一片寂寞中,我想看清,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神色。他的脸埋在黑暗中。也许,自从罗纱走后,他便一直是在黑暗中。所以,从前,即使我每次看到他都是温和的微笑,我却始终看不到他眼底的温暖。他的温和是面具,是枷锁,是他对外界的一种防备……
心里有种酸楚,我垂下了眼。
如果没有事先遇到玄烨,如果没有历史的玩笑,也许,我根本不会身处这种复杂混乱的局面中。我明明不是一个懂得关心他人的人,明明是个冷血的人,却在这个朝代中,为太多的人难过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