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上午时分,日光最为透彻的时候,一侧的窗户半开着,有透着几分冬日寒凉的光影影绰绰的洒进来,她不言语,他也不言语,一室的安谧,只有或轻或重的琴声,时不时撩拨人的心弦。
阮琨宁默不作声的坐在凳子上,久久的看着他。
于自己而言,只不过是睁眼闭眼的一瞬间,可是于谢宜舫而言,却是浸透了无边岁月的三十二年,时移世易,一切都大不相同了。
可是此刻她看着谢宜舫,却还是能看出昔年阿浣的影子,明明是久别重逢当浮一大白,她却只觉得莫名酸涩心痛难当。
“不怪你。”谢宜舫突然开口道。
阮琨宁去看他眼睛,他也回望过来,手上动作不停,道:“我心悦你,愿意等你,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同你有什么关系?怎么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她别过脸去,道:“你几时听见我说抱歉了?少自作多情。”
谢宜舫微笑道:“明明脸上都写着了,却偏偏不肯认。”
阮琨宁知他不欲自己心生愧意,心中感念,也不再去提那一茬儿,而是道:“师傅他老人家,可是已经……仙去了吗?”
谢宜舫脸上却没有多少哀色,淡淡的道:“师傅得享高寿,无疾而终,你也应该为他高兴才是。”
顿了顿,他又道:“我把师傅葬在谷底,找个时间,阿宁同我一道去拜祭一番吧,你走之后,他还常念着你。”
阮琨宁低下头,掩去眼角的泪意,轻轻应了声,想了想自己的来历,以及那些错乱的时光,又解释道:“师兄不觉得奇怪吗?三十多年前我便是十几岁,现在还……”
谢宜舫见她低着头,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心中也是难过,只不曾在面上表现出罢了,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去,半蹲下身,目光温柔,道:“没关系,我只知道阿宁还是阿宁便好,其余的都不重要。”
阮琨宁心头一动,倒是想起了另外一节:“师兄……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谢宜舫没有起身,神色淡然中浮起了一丝微涩的笑:“具体也说不出,年岁渐长,相貌也愈发的相似,性情也相近,就渐渐地能猜到几分了。”
阮琨宁问道:“你当年,又为什么会收我为弟子?”
谢宜舫似乎想起了什么,面上带了一丝缥缈游思,道:“师傅临终前,或多或少的提过一点你的来历,给我指了一个人,说他会有办法,我找到了那人之后他却三缄其口,被我逼急了才说出你来,那时候你才六岁,我也不知道究竟会与你有什么牵扯,便索性收了你做弟子……”
阮琨宁神色一顿,面色平静心中惊骇——也就是说,谢宜舫找的那个人,其实是知道自己来历的吗?
不应该啊,便是像韦明玄这种重生的也只能知晓自己一些基本情况,更不要说牵涉到系统相关的这些任务了。
她背上忽的浮起了一层冷汗,禁不住问道:“师兄找到的这个人是谁?”
谢宜舫温柔的看着她,有些歉意的道:“我答允过他,不会把他说出来的,”他极轻的摸了摸阮琨宁的头发,似乎还是在昔年一般,又道:“阿宁只管放心,我不会害你的,这个人,也不会是你的后顾之忧。”
他的目光既深情又温软,岁月褪去了曾经的不谙世事,而是换了一种能担当风雨的坚韧——阮琨宁愿意相信他。
她眼睛眨了眨,却忽的想起谢宜舫的身世来,想着他年少时候的经历,以及后来她得知谢宜舫的时候,世人称及也多是谢家玉树,心中便大觉怪异,禁不住低声试探着道:“师兄,你是……什么时候回到谢家的?”
谢宜舫的手指微微一滞,道:“你走了没两年,我便回谢家去了,这也是师傅的意思,也是后来,我才隐隐的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阮琨宁看着他此刻神色,便知其中另有隐情。
他前半生孤苦皆由陈郡谢氏而起,教导他的舒明子也不想是会说以德报怨的那种人,中间又横亘着他生母的死,如此巨大的裂痕,怎么也不像是能够任由时间抚平的,而现在却可以相处的很好相安无事,委实是有些奇怪,她也不说什么,只静静的倾听。
谢宜舫道:“那时候我一直觉得,我这一生的悲剧全然是我父亲造成,直到回到谢家才知道,他大概只能算是一个从犯,既懦弱又无能,母亲去世之后更是连去见我都不敢,因为那只会叫他想起他自己软弱,之后的几年里,远着我就更加是理所应当了。”
一侧有玉质的杯盏,他缓缓的饮了一口酒,神色凄清之中带着几分浅淡的怨恨,虽然淡的像是山水画中被稀释了数次的墨,却是结结实实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