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朗一怔,跟着起身拜见,眼眸垂下的余光往前移动,不能视清全貌,唯能看到一抹身着玄色金蟒华服的身影缓步而来,步伐沉重。
若细瞧,便能发现他的步子是不甚灵便的,其中有条腿反应稍慢,抬起时的动作也跟着僵硬。
那人径直到了龙椅下的右侧尊位坐下,“平身”二字未出,无人敢直起腰身,始终维持行礼的姿态。
直到裴韶伴驾出现在殿门,看见这满宴场面,不由笑道:“父皇您瞧,这是提前掐准了您的龙驾在这时候到,礼都提前行好了。”
裴忠自然品出其中古怪之处,不过未经多想,哈哈一笑道:“诸位爱卿多礼,今日上元佳节,该当普天同庆,宴上无须遵循君臣虚礼,恣意吃喝谈笑即可。”
众臣高呼:“多谢陛下。”
上官朗随之落座,少顷,宫娥入内依次布菜,歌舞起,上元宫宴算是正式开始。
如往年一样,宫宴最开始是各部使臣率先敬酒,讲些维系两国友好关系的体面话,裴忠亦捡些话客套回去,问国君身体如何云云,且不细表。
轮到东突厥使臣,蛮野之地国风豪迈,起身先给裴忠敬一满盅酒,后道:“小臣代达尔玛可汗请皇帝陛下安,太子殿下安,晋王殿下安,愿两朝和睦永共,万古长宁。”
裴忠笑道:“和睦永共,万古长宁,这亦是朕的心愿。”
看这表面,不知道以为两国关系是有多和谐,好像三年前那个撕毁盟约,屡次犯边,烧杀无数甚至放言踏平中原的东突厥,早已不复存在。
东突厥使臣又斟一满杯酒,裴韶见状以为是敬自己,险些举杯,结果对方径直转身,将酒杯举向了右尊位,道:“三年前晋王殿下友至漠北,雄姿英发,风采博然,达尔玛可汗至今对殿下记忆深刻,这一杯酒,是可汗特地交待小臣敬殿下,大周人杰地灵,山河万里,非盖世豪杰难以坐镇,晋王在,则大周安。”
晋王在,则大周安。
宴会就此僵住了。
谁人不知陛下有在今年便将皇位传给太子的打算,东突厥这一句“晋王在,则大周安”,是什么意思,是仅仅想表达对晋王的钦佩,还是在说太子不足以胜任帝位,若一旦上任,东突厥便会由之兵变,再生事端?
一石激起千层浪,哪怕满朝势力面上鸦雀无声,内里也已蠢蠢欲动,心思翻涌。
寂静中,只听一声男子轻笑。
那一身阴沉玄袍的人启唇,已一副云淡风轻的口吻道:“如此说来,小王恐怕要辜负可汗美意了。”
东突厥使臣面色一变,裴忠面色亦是一变。
这句夸赞十分微妙,他裴钰接下了,乱的是己方,若是反驳,打的也是己方脸面。
谁不知道他晋王如今不复当年,不仅瘸腿瞎眼,还终日沉迷女色不问世事,什么晋王在则大周安,他哪还配得起那句话,可真要驳回,便是灭大周志气,长他东突厥的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