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挥手让雕菰下去,雕菰行礼要退出的时候,抬头看他在空旷的大殿内,陡然黯然的样子,又觉得心中涌起一种异样的情绪来。她牵着铁霏的手,看着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最高处的尚诫,迟疑着,畏畏缩缩地说:“皇上,我……我还想跟您讲一件事,虽然只是我心中猜测的。”
尚诫没有看她,只是说:“你讲吧。”
“也许……娘娘从云澄宫回来后,就知道铁霏是您身边人了,因为……她本来对太后避之唯恐不及,那次却突然带着我们去西华宫,还告诉我们太后的凤符与垂咨殿代行谕旨的印信,后来铁霏因此救出您并且前往北方的时候,我还在想着,要是她说得不这么详细的话,铁霏哪里能这么顺利呢,甚至她还亲自带我们去西华宫看太后的凤符收藏在哪里,怎么她难得多说几句,就全帮上铁霏了呢?而且,还特意让铁霏去查看天章阁的印信,可现在想来……”她绞着手指,犹豫地说,“她竟好像,是故意指派铁霏去的……”
尚诫听着,突然淡淡地笑了出来,铁霏与白昼看着他忽然的笑,面面相觑,他却挥手示意他们下去,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退下了,只剩他一个人在殿内,一边笑着,一边想,如今他真是心满意足。
他已经是当朝的统治者,九州四海,万民跪伏;他正当盛年,四方平定,所有邻国番邦无不畏惧;他可以随意选择世上最美的女子,艳丽素雅妩媚清朗,无论哪一个,都会对他顺从温婉。
就连那个人,他唯一爱过的女人,原来也不是那么恨他,甚至,只要上天稍稍再给一点机会,他们就能在一起。甚至,他们彼此深爱,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真是,万事如意。
窗外传来振翅的声音,他慢慢转头看去,初冬碧空如洗,远远的,有双双对对的白鸟从天空掠过,渐渐消失在远方。
他看着,想着他们初见时,她给他抽的那一支签,她说,愿为双鸿鹄,振翅起高飞。
到如今,历历在目。
盛颜消失三天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十一月初六,原定立后的日子已到。尚诫醒来很早,站在殿外眼看夜色浓重,风吹动窗外树影,声响凄厉。直到月亮渐渐西斜,东方隐隐现出鱼肚白。
日出后,宫中封诰也已送到,迎接皇后的仪仗如同锦云蔽日,映照得宫门前一片霞光灿烂。礼部尚书持节册到他面前,说:“臣等奉命,即将启程赵府。”
尚诫看看节册,平静地说:“不用去赵府了,仪仗减一半,把以前呈上来的那些闺秀随便抓一个封为贵妃,接进宫来。”
礼部尚书料不到他会这样说,吓得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但是,全天下尽知今日是立后大典,而且,册子上已经写了是赵缅女儿……”
尚诫淡淡地,并无任何表情地说道:“朕今日,不想立后。”
礼部尚书觉得自己差点晕厥过去,不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他连滚带爬地出了殿门,一眼看到了自己的老朋友、也曾经把孙女的生辰八字送过来的国子监祭酒。礼部尚书颤颤巍巍地扑过去,抓住他说:“就是你孙女了!”
因为天降恩德而匆忙嫁进宫中的国子监祭酒的孙女,出身名门,性格柔婉。她运气确实不错,虽然没能受封为皇后,但尚诫忙于国事,个性冷淡,对宫中嫔妃兴趣寥寥,她受封贵妃后,赫然已是宫中之主。
对于这个完全是撞上好运的女孩子,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人人羡慕。即使在京城之外的城郊,也有人议论着她。
“哎,尹姑娘,你说这个柳贵妃,是不是运气太好了?皇上居然在最后放弃了原来想立的妃子,找了她过来!”
听到邻居女孩子的问话,坐在石榴树下刺绣的尹姑娘抬起头,笑了一笑,说:“是呀,她运气真好。”
即使在竹篱间,山野中,她身穿粗衣旧裙,却依然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子,就像种在破瓦盆中的牡丹花,这种夺目的美丽,居然与周围格格不入。
唯一的缺憾是,她的手指虽然修长,却不太纤细,看来是年幼时cao劳所致。
隔壁姑娘看了看她正在绣的画,问:“你今天绣的是什么?怎么会这么大呢?”
她在绣架前,拿针挑着已经绣好的丝线,笑着抬头看她:“这个是给花神庙绣的,新来的庙祝托绣庄帮他们绣一幅天女散花的中堂。”
她站在旁边看尹姑娘细细地调整丝线的反光,一针一针地挑着已经绣好的眼睛。有点不明白,问:“那,她的眼睛不是已经绣好了吗?为什么还要这样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