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晓趁隙垂头看高穹,谁料高穹也正好看着他。
“你懂得真多。”章晓动动嘴,无声地说。
然后他似乎又看到高穹笑了。而同样的,这细微的表情消失得太快,章晓怅然若失。
“你、你说的那玉杯,那双人耳玉杯,是礼乐纹的宋代珍宝,但……咳咳……但这龙纹活环玉樽,却是元时候的宫廷用品!”欧庆咳完了,还带着点儿惊天动地的余韵,已经迫不及待要跟高穹论理,“元时候的立体玉雕,世间连一个都难寻……你们这些洋鬼子,什么都不懂,不要乱讲话!混帐!”
高穹哼了一声,跷起二郎腿,慢吞吞道:“你说得这样清楚,难道你见过那双人耳的玉杯?”
“我当然见过!”欧庆怒道,“这杯子还是从我手里卖出去的!”
他这话一出,屋中立刻静了片刻。
章晓恍然大悟:高穹给欧庆设下的这个套子,竟是从第一句话就开始了。高穹之所以说出双人耳玉杯,应该是在《吉祥胡同笔记》上卷的前半本里头看到过。他知道欧庆卖过,所以才故意提起。
“你说卖就真的是卖么?”高穹卷着舌头说,“中国的,卖宝贝的,都是骗子。太会骗人了,我不信你的话。”
“假洋鬼子……滚回家吃你洋爹的粮吧……”欧庆气得脸都红了。他正在病中,又四处寥落,面前的两个人是养父的友人,但他厌恶自己的养父,自然也不会对他的旧友存什么善意。而这两位“旧友”,居然以他最为厌恶的口吻,假装行家里手地跟他讨论这些宝贝的事情——欧庆没办法冷静下来。他的怨气,愤怒,恐惧,全都激着他要给这洋人一点好看。
“我记着的,我都记着的。”欧庆跌跌撞撞走到堂屋中央,扒着那财神爷的像,一边咳一边说,“我都记下来了,一件件一桩桩的,要跟你们讨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