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胎十月所生的儿子,成了天子啊,天子以孝治天下,只要谢玉京想,她便会是大成的太后。
可是她曾经那样残忍地待过他……
谢玉京接触到她的眼神,手指微微蜷起,他轻笑着说,“你觉得我会苛待她是吗?”
“或者更极端地想,我会杀了我的亲生母亲,是吗?”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凝视着她的眼神有些紧迫,几乎令她呼吸不过来。
他们如今的身份,明明已经发生了调换,在二人独处的时候,这个人的气场依旧强大到令她时常有些招架不住。
“我没有那么想。”容凤笙撇开脸,难道他觉得,在她心里,她会把他想成一个十恶不赦之人吗?
谢玉京不知有没有信。他闭上眼,长睫在眼睑下投出阴影,随即往后,慢慢地靠住了软枕,像是在依靠这个动作,给予足够的支撑,他手脚都有些蜷缩起来,这个样子看上去,更像是个易碎的瓷器了。不知哪里吹来的风,拂过二人,撩动衣衫与发丝轻扬,烛火猛烈地晃动了几下,又逐渐平静。
这一刻,静的只能听见二人的呼吸。
他生来便是没有母亲之人,江月珑找来的时候,他没有第一时间去见,而是走到了丹灵殿外,站了很久很久。
丹灵殿布置一新,却始终没有人住进来,安静的没有一丝活人气儿。
那一天下了大雨,他没有伞,也不让仆从为他撑伞,大雨打湿了皇袍,远远看去,就如血衣般沾在青年的身上。
谢玉京还是见了江月珑。
他印象中没有见过的脸,小时候那模糊的一面早就消失在了记忆长河之中。
江月珑并没有抬头看他,安静地跪下了,她其实不算年老,不过三十多的年纪,两鬓却已添了白发,她打扮素净,看上去跟街上的平民百姓,没有什么两样,只有举手投足间的礼仪气度,依稀还能看见一些当年的风采。
她刚开始还很拘谨,后来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位青年给人的感觉很是亲和,竟让她一下子不顾身份,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大多是零碎的家常。
谢玉京礼貌而陌生地微笑着,从她的话语中分析她的诉求,昔日骄傲跋扈的大小姐,早已被磨平了棱角,她仍旧是低着头不敢直视天颜,嗫嚅着提了一点要求,这点要求,就像是跟一位富可敌国的商人,讨一杯水。
“我留她在宫中住了半日,给了一笔钱帛,便将人放走了。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他这样告诉容凤笙。
随即,长长的眼睫一抖。似乎是不愿再回忆下去。
“后来呢?”她觉得他的神色很奇怪,忍不住追问。
后来……?
后来。他派人去了江月珑的家中。
暗卫在家中没找到人,又去了附近的花楼,找到那个烂醉如泥的男人,江月珑爱了大半生的男人,一刀毙命。
当年,江月珑被谢絮放走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找到自己的爱人,与之私奔去了。
然而,人心易变。这位当初说着情深不悔,敢撬当朝军侯墙角的公子哥,迷恋上了赌博,欠下了一大笔赌债。千金小姐江月珑不得不卖身为娼,来供养这个男人。
她生过一次孩子,衰老的极快,那个男人对她早就不是当初容貌还在的新鲜劲儿了。
但是,江月珑有什么办法呢?她的所有,都被这个男人牢牢地控制在手中,包括后来她不得不到宫里求助。她没有想过反抗,她反抗了父母、反抗了谢絮、独独没有反抗这个男人,因为人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错的,江月珑更是。她不愿承认自己当初的选择是错的。
而她回到家中,见到丈夫已经冷却的尸体,所选择的,竟然不是带着钱帛逃离,而是三尺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谢玉京又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了一些。他其实想不明白,江月珑为什么会选择死。他不是想让江月珑去死的。
但是很快,他又否决了自己,像他这样的人,肯定是希望江月珑去死的吧?但是他为什么一点报复的快意都感觉不到,他的母亲,也算是死在他手上了吧,弑父杀母,他确实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
容凤笙默默听着他说完这些。她不知道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难怪他看上去状态这样不对。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就从骨子里黑透了。
但是为什么,他在诉说这些的时候,眼里会大滴大滴地滚落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