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是南烬国都城,也是列国贸易之都,寻常街上来来往往全是人。有戴着笠帽的江湖侠客,出来闲逛的世家贵女,走南闯北的商队,熙熙攘攘。
如今正是寒冬,方才又下了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车轮滚雪在青石板上碾成细碎的冰,可街上的人仍旧不见减少,反倒愈发增多,繁华热闹。
仇不语站在街角。
少年不过十几岁,穿着身洗到发白的简朴白袍,墨发扎了个简单的高马尾,眼瞳漆黑如星。
或许是抬眸仰视墙角那支寒梅的缘故,他的侧脸显得格外冷漠,稚嫩漂亮,不近人情。远远地看着,仿佛要沉进天光里,凝成一座雪塑冰雕。
隔着条街的茶馆里,遥遥传来人们热烈的讨论。
“听说了吗?半月前,南烬国皇帝亲自加封一位无名高人为帝师,位列百官之首,且亲口许诺见帝师如见晤,连皇子见了都得行礼的无上尊荣。”
这样的封赏,不说寂寂无名之人,放在名满天下的宗师学者身上,也显得过重。霎时间便打开了茶馆众人的话匣子。
“等等,帝师......难道是传说的那位?”有人惊疑不定地问道。
“正是。”说书人抚掌:“当日上京空中天现异象,太巫说是有吉星落于南烬。便是天下之师出现。这位贵人竟然会选择南烬,当真叫人料想不到。”
得到确定答案后,茶馆内一片哗然。
无怪乎民众情绪如此热烈。
三年前,凡界列国多位皇帝被仙家托梦。梦中,九天上的仙神为国君们点化了一位贵人,并说这位贵人身怀绝世大智慧,生来便身负教导万民的伟大职责。若有一国太子能有幸拜入其门下,便能保江山繁荣昌盛,万代千秋。
而今凡界以武为尊,灵气尚未消退,帝王寻仙问道已成常态,更何况仙家亲自托梦。
从梦中苏醒后,各国国君趋之若鹜,纷纷下旨张贴告示,要么大兴土木建造帝师别宫,要么直接允封侯拜相,荣华富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百般手段频出,只望求得这位仙家亲自指明的梦中贵人垂青。
一时间,凡界掀起极大风潮,列国开始寻找贵人踪迹。
然而整整三年,不论各国国君给出多么优厚的条件,尊贵的待遇,这位仙家命定的帝师都好似完全不存在般,销声匿迹。
谁也没想到,三年后,命定的帝师竟然没有选择综合国力最强的北冥国,而是出现在了国力平庸的南烬国。
“等等。”有人忽然发问:“寻了三年都未能寻到,谁能保证这位帝师就是仙家钦点的那位呢?”
“这位朋友显然有所不知。”
说书人笑道:“仙家入各国国君梦里的时候,为诸位陛下赐下一物,唤作乾坤石。只要那位命定贵人摸到了,这石头便会变作金色,生出异象。”
此话一出,不少人啧啧称奇。
半个月前,南烬国上京传来悠长鸟鸣,都城百姓亲眼目睹一只拖着火红色绚烂尾羽,赤翼展开遮天蔽日的神鸟,携带着满身耀眼金光,衔玉而降,盘旋着绕城池飞过三道,所到之处惊呼阵阵,最后又重新落回宫内。
神鸟离去后,空中仍旧留有虚影。太巫掐算,只道有大祥瑞降于南烬国,多了掐算不到,恐天机泄露。
谁能想到,原来正是这位大人物弄出的动静。
人们彼此闲聊着,不由得有些感慨。
南烬国皇帝是出了名的迷信祥瑞,求贤若渴。
眼瞧着这位仙家托梦的贵人一步登天,南烬国从此多出一位大人物。着实叫他们这些只能苦苦通过文考科考,辗转列国,博得一纸功名的普通人艳羡。
“若真是仙家钦定的帝师,万人之上的地位才不算怠慢。也不知哪位皇子能如此好运,得以拜入帝师门下。”
说书人又笑:“兄台有所不知,帝师早已选定了四皇子作为亲传弟子。”
“四皇子?”茶客对视一眼,眼眸中满是诧异。
四皇子先天不良于行,双腿残疾。
大家都以为帝师会选择贵妃所出的二皇子或是容妃所出的五皇子,没想到竟然会花落四皇子头上。
“这你又不知道了吧!”说书人一拍惊堂木:“这便是今日要讲的内容。”
“上回不是说过,帝师来时,神鸟绕上京三圈,衔玉而来。”
“说来也巧,四皇子当年诞生时,手里也攥着块玉。问题就出在这块玉上,你们猜怎么着?这块伴生玉同神鸟衔着的玉正好能凑成一对完璧!”
观众无不惊愕:“竟有此事!当真神乎其神,不可思议!”
“想来是天降良缘,命中注定!我瞧啊,四皇子定然就是预言中那位保南烬国江山繁荣的千古一帝!”
讨论声愈发热烈,仇不语仍在盯着那支寒梅。
他的神色很平静,带着一种隔绝世事的冷漠,仿佛刚才听见的那些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就在这时,一位灰衣小厮走从成衣铺里匆匆走了出来,手上捧着个四四方方的布包,快步走到巷尾。
“殿下,卖出去了!”
问雪压低声音,脸上充满喜色,“卖了二十两银子,比想象的还要高!听老板娘说,来买的是位大主顾,出手格外大方阔绰。”
“老板娘还说,大主顾特别欣赏殿下的丹青,留了一百两银子在店里,接下来只要是您的画,都一应包下。”
仇不语颔首,神情无悲无喜:“走吧。”
他们踏过凝着冰的石板,朝着街道对面的药铺走去。
寻常三两银子,够一家数口生活一个月还有余。然而二十两银子抓药,不过堪堪抓了半个月的量,便捉襟见肘。
看着药郎在盒子里抓药,问雪忽然想起件事,低声问道:“殿下,陛下五日后在宫中设年宴,您不置办套新衣服吗?”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殿下这身白色的长袍,还是前年秋天学堂里统一为学生订做的,当时特地订长了些。然而这两年,少年人的身量如同拔竹一样乱抽,很快超过当年的长款,下摆从靴尾垂到小腿,眼看着就要穿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