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个房间,陈修泽坐在椅子上,脸色沉沉。温慧宁比陈启光小一岁,自小就到了陈家,一家人只将她当作亲生孩子,陈修泽眼中,也是如陈至珍般的亲妹妹。
现在出了如此意外状况,怎能不令他不安。
自从上次激烈争吵后,方清芷和陈修泽聊天时便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客气和疏离,好像隔着一层虚假的礼貌。现在忽然出了意外,二人皆来不及继续维持。全部忘记之前的斗争,短暂地面临着同一个困局。
怎样才能礼貌又妥帖地面对妹妹忽然带回家的男人。
陈修泽说:“先请他暂且离开,今天至珍回家,不方便将事情闹得这么大。”
方清芷惊异:“怎么?难道你还要棒打鸳鸯散?”
陈修泽冷静;“难道不行?”
他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方清芷提醒他:“我知道你作为兄长,照顾弟弟妹妹非常不易。但这并不意味着你还要将弟弟妹妹们严格约束,更不意味着你要干涉他们的自由恋爱和婚姻。”
陈修泽示意她坐下:“先坐下,慢慢讲——我哪里要干涉她们恋爱和婚姻自由?”
方清芷说:“你都要用棒了。”
陈修泽耐心解释:“只是暂且将对方送回家,我并非不赞成慧宁恋爱,她的确也到了年龄,恋爱也正常。只是作为一个传统的兄长,我更希望妹妹能够遵循循序渐进的恋爱过程。在带男友回家休息之前,是否要先知会我同启光一声?”
说到这里,他起身:“不行,我先去找启光。”
方清芷及时拉住陈修泽:“算了,你走来走去,若是打扰他们,岂不是更糟糕?”
陈修泽被她轻轻一拉衣袖,又重新坐回。他欲叹气,又止住,凝重:“看来她男友也不像话,怎么这样贸贸然上门。”
方清芷静静坐着:“是啊,同某些人一模一样,强取豪夺,大约天下男人一般黑。”
陈修泽纠正:“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方清芷说:“我说男人就是男人。”
“好,”陈修泽从善如流,“听我们方小姐的,从今往后,都要讲’天下男人一般黑’,不许再说乌鸦。”
方清芷被他逗得要发笑,又忍住。大约知道仅隔一间房中在做什么,两个人都颇为不安,谈话稍稍缓解了这种不适,却又引来新的问题。
陈修泽安静了一阵,又缓缓说:“一码归一码,在带你回家前,我的确已经同弟弟妹妹和其他人讲过,说我会带他们大嫂回家。”
方清芷惊奇:“什么时候?”
陈修泽从容:“那天下着大雨,我见到你后。回到家,我便同他们打电话,说他们有大嫂了。”
方清芷说:“陈先生眼神真好,隔着雨还能一眼瞧见他们未来的大嫂。”
陈修泽问:“你怎么不问问我当时怎么想?”
方清芷移开视线:“定是些肮脏下流的想法。”
男人么,都是一样的,大约都是依靠下半肢体来思考,全然不管不顾她们的想法。
“不是,”陈修泽摇头,他说,“我那时在想,以后必定不能再让她淋这样大的雨,更不能再让她无助地在雨夜里奔走。”
方清芷低头,手指抚摸着裙摆上的布料,这样好的暗红色,漂亮完美到深深怒放的玫瑰。
她遇到过无数次来自异性“同情”。
没有钱的状况下,漂亮带来的只有麻烦和不安。
八岁时,冷空气来袭,舅妈将一堆衣服和床单交给她去洗,丢给她一罐皂角粉,方清芷洗啊洗,洗到小手发红,又吃力地抬出去,慢慢地晾晒,展开。
同住一条街、卖金鱼的叔叔看她如此可怜,热情地帮她晾晒衣服,还掏了糖果给她吃——
“分开小腿。”
飘荡着床单和湿衣服的天台上,满是皂角粉的气味,叔叔说:“去那边,躺下,和叔叔玩一会儿……我那里还有很多糖,都给清芷吃……”
方清芷懵懵懂懂,差点听他的话,她完全不知对方要做什么。幸而她刚坐下,就有邻居阿伯上天台,气到拿大棒将那人赶走,怒骂:“冚家铲!连小孩子都不放过,你出街被车撞死……”
赶走后,邻居阿伯哆嗦着让方清芷下去,告诉她,不要让男人碰她,她最好也别独自同男人在一起,就算是舅舅或者亲人也不行。女孩子要懂得保护自己啊,现在坏人很多的……
坏人的确很多。
方清芷念小学,学校里有男校工被赶走,因对方屡次在厕所中偷窥女孩子。方清芷不明白,为什么那些男的如此执着于看这些呢?难道他们是降生在厕所中所以才想找到家的感觉吗?那个校工也曾多次尾随过方清芷,都被方清芷及时报警。
中学念教会女中,路上上下课也避免不了被骚扰,有些男的骑着摩托车守在门口,看见她就吹口哨,说要带她去吹风;也有人守在她打工的地方,一副救世主的姿态,说同情她、看不得她这样辛苦打工赚学费……后面同样话锋一转,不若跟了他,今后他给她钱。
方清芷书包中都要包一把水果刀。
但渐渐的,不知为什么,临近中学毕业时,那些小混混再没有来打扰过她。
方清芷从小见惯了男人虚伪的、只为从她身上得到好处的同情,关于陈修泽的这一番说辞,她只低下头,一言未发。
终于听到外面的门响,方清芷尚陷在沉思中,没有及时拦住,再抬头,陈修泽已经起身离开,拿着手杖,大步往前走。
方清芷看他拿手杖的姿态,完全瞧不出是代步工具,分明是拿着一杆枪。她起身,匆匆跟上。
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