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战呼吸渐渐沉了些。他正色起来,手中的白子犹豫地落下去。
然而他落子瞬间,对面仿佛在玩笑的女皇嘴角渐渐勾得更深。她就着手中的黑子又随意地落下去,不过这一落,顾战的脸色骤然大变。只因这一子落下,棋盘上杂乱无章的黑子仿佛被点了睛的龙,瞬间就活了。
然后整盘的白子便被吞灭大半。可即便杀了这一片,也并未给他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活路,反而将白子的棋路更加的艰辛起来。败局已定。
顾战看那只手又取了一粒黑子,漫不经心地砸着棋笥,他骤然起身跪了下去。
丸子这才真正地笑起来。
黑子啪嗒一声丢进棋笥,丸子也起身扶起他的胳膊:“顾将军,起来说话。”
顾战却没有顺着她的搀扶起身,郑重的一记大礼跪拜下去:“陛下,请恕老臣鲁钝,往日是老臣有眼不识泰山,陛下请恕罪。”
丸子来此地就是为了试试,并未想到顾战会如此干脆。意外之喜,惊喜之余丸子却也不敢全然信任。毕竟他此时是真心与否,一切都还得需要现实来检测。但既然顾战表现出应有的姿态,丸子自然不会吝啬表情的感动。
君臣于是很是融洽地寒暄一番,丸子这才进入正题。为表信任,丸子直接地提出了南宫充私下里接触顾战的事。
顾战立即跪下宣誓一般表示了自己绝不会与南宫一脉同流合污,并且当场立誓将会忠于凰临,绝不背叛。丸子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当场自然是十分动容地搀扶起他。顾战似乎略有些激动,两人就当今实事畅谈许久,谈到天色将黒丸子才从书房出来。
丸子一出顾府,她脸上方才交谈的愉悦便尽数敛尽。上官柔驾着马车绝尘而去,顾府一个伸头伸脑的小斯方才缩着脖子,拍打了身上的雪粒子跑开。
顾斐端坐在窗前作画。袅袅的青烟从紫金香炉升起,一室的静谧。
解开了大麾只着直裾立在桌案后头,他一手扶袖一手执笔,桌案上是一副展开的人像。窗外的光色映衬着他一张如墨如画的容颜,显得越发清冷不可攀。顾斐闻言抬眼看一眼下首站着的人,眉头不悦地蹙起:“没打听出来?”
“回公子,那位公子既然能由老爷亲自迎进去,必然身份极贵。”小斯头低垂着,“似乎老爷亲自下了令不准泄露风声,奴打听不出来。”
顾斐忆起丸子那双淡漠的眼睛,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身份极贵,无外乎皇族侯爵所出女子。
凰临虽女子为帝,但能叫他父亲亲自起身相迎的人少之又少。年轻貌美,又恰巧是十七八岁的,普天之下就只有那两个人。若非是二公主凤雪怡,那便只有那位了……想起京中关于那位女皇的传闻和她这三年的所作所为,顾斐又觉得不可能会是。
不知为何,顾斐对这个只有两面之缘的人十分在意。或许是从未受过挫的好胜心作祟,又或者单纯只是对此人有好奇心。顾斐无意识落笔,画卷上明明是心爱女子的脸,却多了一双冷漠却又潋滟的凤眸。
他盯着那双不属于这张脸的眼睛,心里有些心烦意燥。
刚想将画撕了,却在看这双眼睛之时又犹豫了。
想想,他又提笔,将画中人淡粉的樱桃小口涂上了嫣红的朱砂。画中人的嘴角也勾起来,叫本该纯洁无辜的神情蓦然就妖娆起来。
夜色渐浓,丸子回到宫中之时,窗外的天色已然全黑。
与顾战谈过之后,不管真假,丸子心中紧绷的弦都稍稍松开一些。她想想,又命人去搬了架阁库。凤九天脑子里太多零碎的东西,一时间丸子也不确定精准度。所以她打算亲自将架阁库的卷宗和档案在短期内全部疏离清楚,尽量将最有效的信息找出来。
丸子在为此夙兴夜寐,次日早朝,是丸子给户部尚书的三日之限。
闵州赈灾款数额的合理解释,户部给出了。胡宽将统计过的奏折当众呈达上听。太监送至丸子手中,丸子当众便一目十行地翻看起来。胡宽心里一咯噔,有种不祥的预感。但转瞬一想,这一万九千七百万两白银换算出合理的数额,没有足够的时辰是换算不出来的。于是劳神在在地任由丸子审读。
事实上,关于这个数字,户部确实给凑足了数字。
丸子一眼扫过去,不到三息便合上了奏折。既然已经打草惊蛇,再装模作样也是枉然,丸子干脆将这通威风发得彻底。
只见她骤然站起身将奏折狠狠掷向庭下,朗声喝道:“闵州一共四个县,整个闵州才三万人。但遭遇旱灾的只有澧县和襄阳两个县。澧县约莫五千四百口人,襄阳县六千七百人口。若是按人头算,那么摊到一个人头上便至少一万六千四百多两纹银。胡爱卿,朝廷赈灾讲究的救济,并非是叫百姓伸手发家致富。户部就是这么给朕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