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多么好,皇帝想。少了子建不成洛水,那么他离去时又是否想过,这偌大的皇宫少了他会变为何等情状。
他最终也没能战死。他被困顿在朝堂之上,宫墙之内,一日又一日地活着——但也只是活着而已。建功立业、加官进爵,听上去都像是遥远的故事。功名对他失去了吸引力,利禄当然从未入过他的眼。他每天都想着离职,就此一去不回。当然也有挽住他的东西:父亲,朋友,名士的生活,也许还有——
还有我吧,皇帝默默地想。尽管那一缕牵绊太微薄,如同衣角的蛛丝,挥手便能拂落。有时皇帝会认真思索,他到底在乎什么呢?
可他什么也不在乎。少年时胸中的那一蓬火苗熄灭之后,所有的才学与能力都被他无可无不可地挥霍。他不在乎身后,也不在乎自己会留下些什么。他只顾不经雕琢的追求、不为所动的理想、不善妥协的执著和不计代价的前行。他想看洛神起舞的洛水,他还想看只有嫦娥才甘愿长居的月宫,还想听绝传的广陵散,还想寻这花花世界上早已销声匿迹的,古书里才会津津乐道的绝色红颜。
他是个疯子,拼命挣脱人间的囹圄,而后不留挂念地陨落。他连爱一个人的兴趣都阑珊——无论有多少人为他疯魔!
青丝绞断了春花秋月的雍容,一如蛾翼催去琼楼玉宇。
皇帝生辰,百僚宴饮。侍卫镇守殿外,无法觐见圣颜。皇帝独自坐在高高的席上,身边宫女一轮轮地斟酒,堂下有美人载歌载舞,个个化着娇俏的新妆。皇帝微醺地瞧着美人的柳腰,心中想的却是回去之后要叫他的侍卫也跳上一曲。
他果然一回寝宫便宣了侍卫,却得到回禀,说侍卫当班时着了风寒,正在自家静养。
皇帝被泼了一盆冷水,只觉得兴味索然。也懒得去计较真假,着人随便赐了些补药,就翻身睡下了。
侍卫第二天没有出现,第三天也没有。
皇帝没来由地心神不宁无法入睡,起身出门,挥退了侍卫独自散步。夜凉如水,脚步在冥冥中受到指引,转过暗影重重的廊角,经过迂回曲折的池桥,道路七拐八弯,迷失了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