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愣,旋即细细品味这句诗中的意味。
远在大宁,沈然确实是客,“无人共一杯”则将这份孤寂寥落显露无疑。
而“桃李故园为谁开”除了将独在异乡的离思之情再拔高了一个台阶,同时还隐约表现出了一份傲气。
平心而论,这两句虽然不错,但相比于苏吾那首诗来说还差着点意思。
作诗讲究个寓情于景,这样才能更显得精妙,也才能更让听诗之人有所共鸣。
而眼下沈然竟是将“写景”这一步给省略去了。
一上来就抒情,可这份“情”究竟有无人能懂?
如果只是单纯的写“思乡”,那未免格局与苏吾差的也太远了。
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很快,沈然就给出了答案。
他一步踏出,挺身面对着湖岸边黑压压一眼看不到头的人群,似是在孤身与这数千人对峙!
高昂的声音穿过夜色,直刺苍穹!
“春潮不管天涯恨,更卷西州暮雨来!”
“”
客里无人共一杯,故园桃李为谁开。
春潮不管天涯恨,更卷西州暮雨来。
“天涯恨”,通常暗指客愁,但亦可表江湖情仇。
而至于最后那句“更卷西州暮雨来”
此处的用典在场所有人都再清楚不过。
西州,大黎境内距离王都“白平”最近的一州。
二百多年前,在六个二品高手的带领下,大宁军队曾一路打到西州,并且在此与大黎皇帝签署了一份“西州之约”。
五百年之内,大黎自愿奉大宁为主国,西州以东,直至大宁边境皆不设防,且年年需向大宁贡奉银百万两、骏马万匹、其它特产若干,等等等等
简单来说,就是一份再典型不过的不平等条约。
如此条约对于任何一个大黎人来说,那绝对都是永远无法忘却的耻辱。
所以你有你的祥和盛世,我有我的家仇国恨。
当着数千大宁文人的面,沈然竟以这样一种最直白的方式,展现出一副截然不同的场景。
一边是胜利者的岁月安好。
一边是失败者的负重前行。
“哗啦!”
湖面点起涟漪,相同的场面再次出现。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一条条于空中翻腾的金尾。
十尾、五十尾、一百尾、二百尾、二百九十九尾
三百尾。
似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恰恰好好多了一尾。
“”
“噗通!”
“怎、怎么可能”
“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岸边,无数涨红着脸的文人摔坐在地,表情无比茫然。
比到这个份上,从听感、技巧、意境之中已经很难分辨两诗的优劣。
但多出的那一尾金鲤却实实在在的告诉所有人——
大宁诗坛第一人,诗圣苏吾,输了。
这个结果,他们无法接受,但好似又不得不接受
“杀、杀了他”
不知是谁突然颤抖着喊了一声。
人群沉默片刻,但相同的念头却如瘟疫般在疯狂传播。
“对只要杀了他,今夜之事就不会有人知道!”
“没错!快动手杀了他!”
“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大宁绝不能遭此大辱!”
“快!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
从一声两声,到一片两片,再到最后数千人的齐呼。
如魔鬼般的嘶吼声惊天动地,裹挟着最崇高,却又最自私的情绪于湖面之上掀起一阵阵令人恶寒的波澜。
“徐姐姐,这些人是疯了么?”
尤佳蹙着眉头,看向身边相同表情的徐青婉。
“”
徐青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但心中确实很不舒服。
她是个武人,因此不明白这些平日里知书达理的读书人为何会突然变成这般样子。
比不过就是比不过,为何要杀了别人?
为了大宁的尊严吗?
可这种自欺欺人的尊严又有何意义?
徐青婉如何也想不通,不禁又把目光投向依旧坐在小舟之上的魏长天。
而后者也恰在此时突然站起,在众目睽睽之下纵身跃入凉亭之中。
长天他是要去杀沈然么?
徐青婉有些疑惑,手却已扶在雀啼之上。
不管她再如何不理解,但只要是魏长天做出的决定,她都会无条件支持。
“有人要出手了!”
“好汉!快杀了这个贼子!!”
“对!快杀了他!千万莫要让他跑了!”
见有人入亭,湖岸的喧嚣声更甚。
然而魏长天却并没有要拔刀杀人的意思,反而十分不耐烦的扭头冲岸边正在为他“助威”的人群暴喝道:
“都他妈的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