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这个冬天,无论对于荣恩公府还是对于刚刚登顶帝位不久的永续帝朝堂来说,都是一个难捱的冬天。

沈书云在立冬这天,守在凌云院里,祖父已经长卧寝室不起,她在外间等着两位医师为荣恩公艾灸,以缓解他连夜疼痛不已的陈年旧伤,翁姨娘的眼圈黑着,荣恩公总是在夜里疼痛到□□,她也跟着几天睡不了一个好觉。

“姨娘去睡会儿吧,这里有我盯着。”沈书云知道翁姨娘也是上了岁数,身体需要得到休息。

“大姑娘你是一番好意,公爷此情此状,可让奴如何能睡得着?”

沈书云看到一直坚强乐观如向阳花般的翁姨娘,如今一脸悲戚。

连常年侍奉在荣恩公身侧,最乐观的人,此时也笑不出来了。

沈书云强制翁姨娘躺在了寝殿外的罗汉床上,让念春侍奉姨娘,盖好被子,将屋内的炭火燃得通红,抵挡着窗缝里往里钻的寒风。

“大姑娘,你看下雪了!”在院子里粗使唤的小丫头,竖着双环,惊讶地对沈书云说。

雪?

沈书云走到院中,地上只是打湿了,并不像是诗中所写的雪。

她伸出手,只有绵密如同沙粒一样细腻的冰晶,落在她温暖的手心里,随后就地化成了一滴水痕。

京城,也能飘雪么?沈书云不敢相信,但手上的水痕越积越多,冷得她打了一个寒颤。

本朝开国,先帝将帝都设置在长江以南,原因有二,一来他自己出身徽州乡村的破落户,习惯了湿热的气候和水土,二则因为当年北方还有孟元未除,边境十分不平静,坐守南方,能让刚刚成立的新帝国得到喘息,休养生息以图来日。

因为在长江以南,所以京城的人,几乎都没怎么见过雪。

立冬的时候就落雪,对于长江以南的地方,更是百年难得一见。

起初,天空中飘扬的只是细小如针眼的小雪,落在地温还很高的石砖上,仿佛是下了一场小雨,只是打湿了地面。

许多京城中的孩童,纷纷跑上街头,在水坑里跺脚嬉闹,嘴里高喊着“下雪了!下雪了!”但也只不过是比下雨冷些而已,并不见真正的雪花。

就连存雄居内坐着看书的朱霁也只是嗤之以鼻:“京城这般温暖如室的地方,哪里见识过真正的雪。蓟州那样饕风虐雪的奇观,这里的人恐怕到死也见不到。”

他像瞧不起永续帝的治国能力一般,连带着京城的雪也看不上。

但谁也没有想到,绵绵细雪下了半日,就令京城的气温骤然降低。像是出师得利的劲旅,这场雪牛刀小试以后,才揭开了真正的幕布,似乎决计要给这一代的京城人一次永生难忘的回忆。

几乎快到入夜时分,天色阴霾,一直温和的雪花,开始展露出狰狞的真容。

先是罡风狂怒,将暮秋枝头上最后的黄叶卷落,随后纷纷扬扬的雪花如同鹅毛般坠落于地,地温已经冰冻成无情的怀抱,大雪落下,很快堆积成一层白色的绒毯,铺就在无垠的大地上。

蓟州两位医师在朱霁的命令下,已经日夜都吃住在凌云院,只要沈书云召唤一声,就立刻出现在荣恩公的床前。

何氏与沈崇本应晨昏定省,雪下的这样大,何氏干脆差遣了小厮,到凌云院说自己与少主都冻着了,今日不方便过来请安。

翁姨娘在罗汉床上坐起来,皱着眉头打发了小厮,抱怨道:“越是用人的时候,这该来的人,却总是忙着往后撤。”

沈书云过去让翁姨娘躺下,叮嘱她:“姨娘多日没歇好,莫为了这些小事动气,还是多歇息歇息。”

翁姨娘眼睛里晃动着泪光,紧紧握着沈书云的手,问她:“公爷寿辰之后,为何萧公子的求亲帖没送来?这门亲事,公爷后来单独与他问过几句,他答得是在他回临安前,递来拜帖的,怎的没有音信了?可是已经回去了?”

沈书云其实也很纳罕,为何萧唯仁在寿宴之后一去无影踪,纵然她会回绝这门亲事,萧唯仁也不应当这般不辞而别。

不过反正自己不打算答应这门亲事,如何了局,倒也不是太值得在意的事。

沈书云回道:“先守着老人家,婚事并不着急。”

翁姨娘皱着眉头,少有地流露出着急和心切:“按说,京中年纪相仿的皇亲贵胄,也不是没有。只是担心,若非公爷,咱们家谁还有真心为大姑娘你真真切切谋求一份好的前程?转过春日,大姑娘就十七了,如何还这般弥勒佛一般不着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