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此时此刻,沈书云真的很后悔,自己为何会一时糊涂,答应他的请求来帮助他鉴别什么真假古画。

朱霁见她真的恼了,也有了几分心虚,反省自己或者不应该这般急切地去逼出她的反应。他恨自己太过心急,似乎总是很容易让她触怒,但却没有一次凭自己的本事让她绽放出笑容。

三年前,他是见过她的笑容的。

在先帝寿辰宴上,他看她凭借卓绝的画艺,博得先帝的首肯,流露出会心的笑容,美如潭水的一双大眼睛,含笑含俏,真真只能用一笑万古春来形容,纵只是惊鸿一瞥,也让他此生难忘。

可是,自己怎么总是令她这般愤恨呢?

他掩盖着一瞬间就已经溃不成军的心情,将那一幅真迹卷起来,放入锦盒中,双手恭敬地呈送给沈书云,道:

“既然这幅画更接近真迹,那么在下就恳求大姑娘收下此物,在下屡次无意冒犯,就当赔罪。”

沈书云简直不敢相信朱霁在胡说八道什么,几乎是压抑着胸口那股冲天的怨愤,提醒他道:“世子行事端方,进退有据,从未冒犯过我,无功不受禄。”

朱霁才想起来,沈书云身后还跟着两个婢女,念春似乎很是忠心耿耿,他已经多次在沈书云身边见到过她,另一个眼生的思夏,他还是第一次见。

再看此时思夏脸上,确实浮现出了一丝纳罕的表情,瞅了瞅身边的念春,似乎在好奇地问念春,到底朱霁对自家姑娘究竟是怎么“冒犯”的。

朱霁这才明白,自己一时心急,又失言了。他面对荣恩公,甚至当今圣上的时候都能对答如流、滴水不漏,面对沈书云时却多次乱了方寸,因此心中有几分烦躁。

而沈书云唯一的担心还在那幅《东山林壑》的真迹上,便蹙着眉头沉沉叮嘱道:“虽然这两幅画大抵都是仿作,但世子也请手下留情,不要烧毁,便是这装裱的功夫,也废了工匠一番心思,仔细收着便好。”

朱霁立刻肃然起神情,对沈书云诚心诚意,道:“大姑娘说得是,我一定好好珍藏起来,不出半分差池。”

沈书云冷冷淡淡又客客气气地告辞,带着念春和思夏出了存雄居,并且告诫自己,以后再也不要踏入这里半步。

沈书云从存雄居回到蓬蓬远春,明明只隔着墨泉和几道回廊的距离,却觉得脚步沉重,走了很久。

最初,在朱霁的画案上同时看到了这两幅画,她是心虚的,担忧自己以假乱真的秘密被朱霁查了出来,因此露出了惶恐之色。

而现在,她已经明白了朱霁并不知道那副赝品是她所做。实际上,贤二法师是一个靠得住的人,一定会出于保护她而守口如瓶,至今连主持都不知道这幅假画是她所作。

因而,现在困扰她的问题反而是——为何朱霁能同时得到《东山林壑》的真迹和自己画的仿制品呢?

贤二法师曾经给她提过,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王瑾曾经向寺里讨要这幅画,这也正是贤二法师着急让她画这幅赝品的原因。用假画保护真品,这是她当初答应此事的初衷。

在她心中,曹洞云岩法师在甘露寺圆寂前,把《东山林壑》作为遗物赠给寺里,就是他对这幅画所做的决定,既然如此,任何权贵试图将这幅珍品纳入囊中的一己私欲都是对禅师的亵渎。

几百年来,甘露寺一直默默保护着这幅珍宝,哪怕是喜爱丹青的先帝,在借阅此画欣赏一番后,也规规矩矩把画作送回了寺里。

如果朱霁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拿到真品,那么他在京中的势力和贪婪的野望,该是多么可怕。

又加上他前几日入禁中,包括沈家在内的所有朝臣都伸长了耳朵,等待圣人将朱霁禁足或者有什么别的进一步的惩罚,但是朱霁却毫发未损地回来。至今,他作为质子,还可以堂而皇之地在京城里出入自由。这都不合常理。

沈书云凭借在祖父身边耳濡目染,对政局也有一分敏锐的洞察,她猜想安王的耳目已经遍布朝堂,甚至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或许都已经被渗透成了筛子,足以混淆圣人的决策和视听。

起初,她只是觉得朱霁这人是荣恩公府的烫手山芋,此时此刻才嗅到了一丝格外的危险气息,从前她不认为有什么乱臣贼子真的能够有能力改天换日,但今日她看到朱霁毫无芥蒂地将举世珍宝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时候,她生出了别样的惧怕。

或许安王父子,真的不可小觑。一直盛传的篡权之心,也绝非空穴来风。

这样想着走着,就回到了自己的院中。她强迫自己放下这不该她来担忧和思虑的家国大事,静下心来翻看曹管家刚刚派人送来的账目。

她想到了什么,便问念春:“东院大哥哥这两日没有派人过来吗?”

念春道:“没有,姑娘有事情问大公子吗?要不要今日放衙时,奴婢去东院问问。”

沈书云摆了摆手,她想以沈雷做事稳重的风格,如果自己仿制的那几幅赝品古画已经找到了销路,沈雷肯定会第一时间来告知她。既然没有消息,那就是卖画的事情还没有着落。

她从妆奁盒里取出了一枚金钗和一只金项圈,用小秤约了约,按照市值金银兑换的汇率,恰好也能卖出三四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