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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祠祭清吏司郎中听北凉王说要见老尚书的时候,屁都不敢放一个,低头哈腰帮着带路,只说尚书大人退朝后还有一场雷打不动的御书房议政,可能需要王爷稍等片刻。

徐凤年走入司马朴华那间屋子,也没有拒绝那个礼部郎中的端茶送水。

看到年轻藩王站在尚书大人的那幅心头爱《蛙声出山泉》前驻足欣赏,小心翼翼递去一盏热茶的郎中大人这才记起一事,在北凉世袭罔替后,这个年轻人当年被骂作暴殄天物、肆意在价值连城真迹字画上胡乱题跋题签,甚至干脆盖印“赝品”二字,起初不知道多少京城官员和中原文人雅士,在得到从北凉王府流传出的字画后,一个个捶胸顿足,恨不得把那个年轻人从梧桐院抓住去痛殴一顿,不曾想才几年功夫,立马变脸,一个比一个笑得合不拢嘴了。理由很简单,不管风骨铮铮的士林领袖们如何抗拒,这些经由年轻藩王之手的字画,只要你肯卖,下家的出价最不济都要翻一番,既便如此,依旧有价无市!

想到这里,郎中大人就有些心虚,当最憎恶北凉的晋兰亭进入礼部坐第二把交椅后,他就忍痛割爱公开卖掉好几幅字画,以表忠心,但是仍然偷偷私藏了一幅《清凉帖》,想着哪天等到自己上了年纪离开官场回乡了,才拿出来跟人好好炫耀一番。或者保不齐哪天到了可上可不上的仕途关键时刻,才将那幅不过寥寥两字的小帖,“低价”转手给自己早年的科举房师,白送?做梦吧!清凉帖,清凉山,只凭“清凉”这两个意义极其特殊的字,郎中大人保守估计就值他个五百两!黄金!

徐凤年喝完了茶,走到书案附近,随手打开一只精美檀盒,里头整齐摆放有六锭墨,取出其中一锭,双龙吐珠描金纹,正中篆书“华章焕彩”,显然是出自旧南唐制墨大家褚直的宫廷贡墨。像这样的珍稀物件,数十年辗转,想来如今都成了离阳官员的书案上的东西。不过比起颠沛流离的春秋遗民,同样是背井离乡,这些死物,似乎要幸运许多,它们能熬到另外某位识货的读书人爱不释手,许多亡了国的遗民,就只能不知道死在何处异乡了。

尚书大人司马朴华还是没有回到礼部衙门,在一旁饱受煎熬的郎中大人脸色越来越白。

门外响起一声咳嗽,祠祭清吏司郎中不动声色地走出屋子,看到是一位关系不错的精膳清吏司员外郎,老好人一个,当了整整十来年的员外郎也没能升官,后者哭丧着脸悄悄道:“柳大人,尚书大人到了衙门口,就转身走了,说是要去门下省办事。还说千万不要让王爷晓得,让咱们只能说是今日议政耗时极长,晌午以前都未必能出宫,还让咱们好好招待王爷,谁出了纰漏,大人就要问罪。”

听到这个噩耗,郎中大人差点跳脚骂娘,强忍住当场跑路的冲动,在屋外做了数次深呼吸,仿佛心肝都在疼。

这个时候,灵光乍现,郎中大人在员外郎耳边窃窃私语,后者一脸为难,郎中大人重重拍了一下后者的肩膀,以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赶紧去!”

交代完了事情,郎中大人如履薄冰地回到屋内,尽量语气平静地跟年轻藩王说了这么一回事,说话的时候,满脸诚恳和愧疚,前几年偷偷收拢府上一个丫鬟给悍妇捉奸在床的时候,也没见郎中大人如此卑躬屈膝。

徐凤年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说道:“尚书大人不在,蒋侍郎和晋兰亭总该在的吧?”

郎中顾不得琢磨两个不同称呼的言下之意,小鸡啄米道:“蒋大人在的,在的,原本蒋大人是告假了的,临时又回衙门处理政务了。晋大人退朝后便直接返回礼部,也在的!”

相比鹤立鸡群的尚书屋,两位礼部侍郎的屋子虽然也是各自一人,但是屋子连着其他几位郎中员外郎,就没有显得那般别有洞天了。

礼部,本就是教人讲规矩的地方,自身的规矩,繁文缛节到了吹毛求疵的境界。

徐凤年和郎中走向右侍郎蒋永乐的屋子,结果郎中发现蒋永乐刚好从外边一路跑回来,气喘吁吁的,顾不得什么在下官面前保持什么气度风仪了。

郎中看到这位右侍郎大人的时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蒋大人啊,自己保重了,不是下官有意要拖你下水,而是尚书大人已经狠狠坑了下官一把,我要是再不让人把你连骗带吓弄回来,下官恐怕就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嗯,其实下官家里那个小兔崽子有句当作口头禅的江湖俚语,现在想来确实挺在理的,混江湖,就是混出一个死道友不死贫道。真说起来,你蒋大人要是不小心暴毙了,下官定会尽量把你肩上那份礼部的担子挑起来的。

把北凉王请入了屋子,蒋永乐关上门后,也不说话,只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死活不起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