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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雪山庄这次主动揽过重责,耗费财力筹办这档子江湖盛事,说到底还得看其余两家的脸色,一家是曾经强势到能跟吴家剑冢争夺天下剑林魁首的东越剑池,另外一家便是偏居一隅的西蜀春帖草堂,前者派出了有望成为剑池下一代宗主的李懿白,还有一十八位剑仆。后者来的人不多,寥寥两人,只是分量无疑更重,手捧麈尾的老儒生便是春帖草堂的当代家主谢灵箴,修为高深莫测,一生不曾与人为敌过招,但是相传可跟西蜀剑皇切磋剑道的儒士,当真只会对人口诛笔伐?

道路上一阵哗然,龙宫八杠舆与草堂牛车才进入众人视野,又一队扎眼人马闯入眼帘,十八名披同一样式狐裘的女剑客,同骑白马,裘下白袖如雪,飘忽如仙,便是剑鞘也是那雪白颜色,让人大开眼界。东越剑池历代都会拣选富有灵气剑胎的幼女,精心栽培为剑奴,这些女子终身必须保持处子之身,为剑,亦是为剑池守贞。只是快雪山庄翘首以盼,都没能看到那东越剑池自诩不世出的剑道天才李懿白。

有三骑并肩潇洒而至,居中一名年轻男子丰神玉朗,顾盼生姿。左手一骑黑衣劲装,腰佩一柄横刀,神情冷漠,高大健壮,头发微卷,气概豪迈。右边一骑相比两名同伴,就要逊色太多,挎了一把短剑,其貌不扬,肌肤黝黑,五短身材。居中男子出现在快雪山庄私道之上,守株待兔已久的一大拨女子顿时尖叫起来,高呼青白二字,眼神痴迷,状若疯癫。黑衣年轻骑士低声笑道:“钱兄,还是这么紧俏啊,我瞅瞅,呦,还真有几名美人儿,要不你转赠兄弟几个?”

英俊公子羞赧腼腆,黑衣剑客哈哈大笑,探臂伸手在他脸上揉了揉,“钱兄啊钱兄,脸皮比女子还薄。”

女子们见到这个场景,更是走火入魔。

被呼作青白的钱姓公子硬着头皮,故意视而不见,跟路边倾慕于他的女子们擦身而过。他姓钱名来福,钱姓是大姓,来福二字更是远远称不上阳春白雪,这么一个翩翩佳公子,被爹娘取了这么个俗气名字,实在是有趣。其实钱来福出身两淮世族大家,往上推个两百年,那可是连皇帝女儿都恨嫁不得的大族,如今也算家门兴盛的豪族,尤其是钱来福,擅制青白学士笺,仿蜀中琅邪堂,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远胜京城如意馆工师手笔,便是苏吴织造局,也难以媲美。起先为皇宫大内殿堂中书写宜春帖子诗词,填补墙壁廊柱空白,被誉为铺殿花,后来演变成以至于凡朝廷将相告身,都用此笺。更写得一手婉约词,极尽情思缠绵。士林之中,将他与如今已经落魄的宋家雏凤,春神湖上写出《头场雪》的王初冬,以及北凉徐渭熊,并称文坛四小家,各有擅长,又以徐渭熊夺魁。不说离阳王朝众多的大家闺秀,对美誉“青白”的钱来福仰慕得一塌糊涂,便是江湖上女侠也不乏有扬言非他不嫁的。

八杠舆上,徐凤年在整理头绪,身边女子林红猿竟是龙宫的下任宫主,她承认这次到快雪山庄确实有燕敕王授意,主要是帮东越剑池李懿白鼓吹造势,坐上武林盟主的交椅,为此东越剑池秘密赠予龙宫古珍名剑六柄,事成之后,还有一笔丰盛报酬。徐凤年没有全盘相信,林红猿的言辞差不多是九真一假,也足够了。这次争夺武林盟主这个注定会有朝廷做后台的香饽饽,春帖草堂谢灵箴呼声最高,一流门派里,快雪山庄便倾向于这座世代交好的西蜀草堂,离阳西南一带的帮派宗门,也乐意抱团锦上添花。不过似乎蓟州雁堡的少堡主也搀和了进来,这名年轻校尉有着谁都不敢小觑的官家身份,又小道消息说雁堡少堡主在京城很是吃香,跟上任兵部尚书顾剑棠的两位公子都称兄道弟,甚至和大皇子赵武都一起多次游猎边境。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散兵游勇,只是比起这三方,都不值一提,但如今的武林盟主不像以往跟朝廷可以老死不相往来,只要当上了,几乎就等于跟朝廷牵上线,一跃进入了天子视线,招安之后,替皇帝治理江湖,这不是一张天大的保命符是什么?

中原文脉尚能藕断丝连,可惜江湖武胆已破。

徐凤年轻声道:“春帖草堂,东越剑池,蓟州雁堡。可都是守不住寡的俏寡妇,上边偷偷有人了。”

第六十九章 起雾

快雪山庄位于八百里春神湖南畔,临湖北望,江面辽阔气势雄伟,大雪过后,江天暮雪的奇景更是瑰丽无双,庄子建造得独具匠心,有大半挑出湖去,龙宫在江湖上与快雪山庄齐名,住处偏北,便于欣赏湖景,那栋幽静院落更是典雅素净得让人心动,粉墙青瓦,还请画工在房宅内外墙壁上做写意壁画,穿廊过栋时,林红猿还瞧见院廊顶部有幅小巧谐趣的蝶恋花,让她有几分意外惊喜,主楼厅堂地面铺以剔透琉璃,依稀可见湖鱼或形单影只或成群结队摇尾游曳,饶是徐凤年见多识广,也佩服快雪山庄一掷千金得物有所值,许多春秋以后崛起兴盛的士族,金银不缺,可万万没有这份底蕴,许多建筑拼接,驴唇不对马嘴,行家一眼就可以看穿士族与世族之差。

被撕去脸皮的林红猿去做出一番梳理,换上一身洁净衣裳,姗姗而来,蹲在琉璃地板上无聊数鱼的徐凤年抬头一看,愣了一愣,竟是个浓眉大眼的年轻女子,长得不惊艳,可由于眉眼珍稀,不容易忘让人记。徐凤年对龙宫没有什么好感,“江左第一”纳兰右慈豢养的一房丫鬟而已,这也是两个娘们在八杠舆上敢搏命的根源,“误杀”了北凉世子,回去以后还不得好好跟那位主子撒娇邀功。离阳藩王中,燕敕王赵炳是唯一入了徐骁法眼的赵室宗亲,不论骑军还是步军,战力都最为接近北凉,自古蛮夷之地的南疆,当下书院数目竟是王朝第一,赵炳口碑比广陵王赵毅要好出太多,哪怕天高皇帝远,也没有传出什么僭越举止,朝廷采纳荀平遗策,对削藩不遗余力,但是对燕敕王拘束极少,朝廷上张顾在内几大党派对南疆政务不约而同持有赞赏态度,这恐怕都要归功于纳兰右慈的八面玲珑,黄三甲曾经评点天下谋士,说江左纳兰治小国深谙烹小鲜之旨趣,这个说法毁誉参半,言下之意是纳兰右慈不足以担当大任,但除了黄龙士这种家伙敢调侃这位江左第一人,没谁敢心怀轻视。

林红猿看着那个瞥了眼自己后就又低头去伸指轻敲琉璃的白头男子,要是可以,她决不会有丝毫犹豫,一定会他砍去四肢剐去眼珠熏聋双耳,再灌下哑药,做成人髭摆在大缸中,让他生不如死好几十年,可问题在于林红猿根本没有半分胜算,她师承于娘亲,自幼便工于心计心思阴毒,但有一点却是从她那个窝囊老爹身上传下,愿赌服输。

徐凤年突然说道:“等你回到龙宫,要么是纳兰右慈旁敲侧击,要么是燕敕王亲自询问你我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你要是想以后日子过得滋润一些,现在就多长个心。”

林红猿搬了条椅子坐在琉璃地板边缘,抬起手臂,并拢双指,慢慢在眉头上抹过,笑道:“徐公子真是以德报怨的大好人。”

徐凤年平淡道:“草堂的谢灵箴我还知道一些情况,东越剑池的李懿白,以及蓟州雁堡的李火黎,这两个年轻俊彦,我听说得不多,你给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