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袁鸿鹄仍是毫不生气,一笑置之,书生不遗余力推崇君主事功事能的观点,也气量宏大地不予计较,否则以袁疆燕的地位,一言足以定生死。虽然平心而论,这场辩论,仍是袁疆燕赢了,但他亲自评点此辩不胜不负,报国寺主持殷道林点头称是,如此一来,自然无人敢有异议,庶族寒门想要出人头地,参与名流荟萃的清谈辩论是一条终南捷径,可说来容易做来难,寒门子弟要想入席就难如登天,能入名士法眼又是难上加难,更别说是辩赢了袁疆燕这类名副其实的一流名士,因此没人怀疑这陪坐末席的书生已是一鸣惊人,富贵可期。
自恃清贵身份的世族兴许尚未心动而准备行动,一些个二三流士族与高等庶族已经思量着是否能够先下手为强,散会后抢认了这名便宜女婿,纳入家族后,多参加几场曲水流觞,搏取声名水到渠成,先入士品,再谋仕途,这比起联姻于才庸学浅的士子人物,并不逊色,若是运气好,这小子能被袁鸿鹄这等豪阀嫡系真正青眼相加,何愁没有一个大大的锦绣前程?
亭中偷闲的徐脂虎冷眼旁观,冷笑不止,袁鸿鹄之所以如此大度作态,何尝不是那书生借了她弟弟的东风?这书生操着地道的江南道口音,分明是泱州寒门人士,既然你北凉世子能领进寺内入席而坐,我泱州名士便更不介意你的低贱出身,亲自让你名声鹊起,两种恩惠,孰轻孰重,还真不好说,徐脂虎心想袁疆燕能够做江左士子集团的领头羊,眼力的确不差,恶心人的本事相当炉火纯青。居高临下的徐脂虎瞅见那书生一举成名后,并未流露出丝毫志得意满,洒然起身,环顾一周,竟有些不符情境的萧索意味,身世起伏的徐脂虎看待男子,极少有偏差,眼光可谓炉火纯青,这就有些奇怪了,寒门士子鲤鱼跃龙门,喜极而泣者有之,疯魔癫狂者有之,记忆中,这个叫陈亮锡的书生与许慧扑相识相亲,擅画龙虎,今日与弟弟偶遇,其中会不会有玄机?
许慧扑性情虽冷傲,可终归是高门大阀里的一只笼中雀,小事散漫无妨,大事却无一例外的身不由己,就像自己当年,何曾就想远嫁江南了?被世子殿下三番五次调戏的美婢痴痴望着身边的书生,心驰神往,他方才的挥斥八极,风采绝伦,哪怕与袁鸿鹄这般首屈一指的硕儒名士争锋,仍是毫不怯场,再者她参与清谈次数不计其数,相当识货。能参与曲水流觞的丫鬟,都不简单,首先要是世族清白出身,其次需要貌美脱俗与才情上佳,像她便是自幼有幸进入伯柃袁氏的婢女,天资聪慧,被相中后教授诗书琴棋,今日端酒婢女无一不是伯柃袁氏调教出来的妙人。
她见陈亮锡起身后,赶忙递去酒杯,后者温良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以酒解渴。她心中难免要将眼前俊彦与那浪荡子做对比,哼,那无赖轻浮的公子哥白长那么俊逸好看了,可惜了皮囊!
穷书生陈亮锡没有看见那个“徐典匣”,有些遗憾,本想由衷道一声谢的。既然找不着,他也不杞人忧天,转头看见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心生怜意,跟婢女讨要了一些瓜果点心,拉着小乞儿重新坐下,美婢端来餐盒后,小乞儿不敢动手,便由他捡起精致点心交给孩子,小乞儿低头吃得忐忑,也不知道记住了这滋味没有,他时不时笑着帮小女孩擦去嘴角糕点碎屑。美婢看到这幅以往在世家豪门中注定无法想象的温情画面,心头又是一柔,这位公子,真是好人。
亭外,徐凤年只能保证不再后退,想进一步已经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从不带兵器对敌的曹长卿目中无人,即便对上了昔年江湖传奇的李淳罡,仍是径直前行,无视老剑神一涨再涨的磅礴剑意。
羊皮裘老头儿尚未抬起手臂,两者之间的地面上便瞬间出现数十道纵横交错的沟壑。
剑气滚龙壁!
李淳罡曾与西蜀剑圣在皇宫一战,李淳罡剑气所及,一整面存世数百年的恢宏龙壁碎裂不堪,这之前,李淳罡放话西蜀无剑子,单身入蜀,斩杀拦路剑术高手十六人,无一例外皆是被滚动剑气碎尸。
那时候,无疑是李淳罡的剑道顶点,几近举世无敌。
一条条沟壑龟裂,触目惊心,唯独蔓延至曹长卿身前时,无形中仿佛被阻隔,硬生生停住。
曹长卿平静道:“前辈何止第八?世人只知李剑神两袖青蛇不可匹敌,却不知剑气开天门的厉害。”
这位中年儒士愈是前行,裂痕愈加粗大。
两人仅仅相距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