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光雾里,一转眼,场景就变了,有个胖得有点臃肿的女人,拿着一把白刃的菜刀,在笑个没完。她在干什么?她没看懂。阿为回来了,他背着书包,上来要夺下她手里的刀,那女人不肯,拿着刀柄的手高高举起,抢夺间,她看见她一挥手,砍在她心爱的儿子的手臂上,血染红了他整个衣袖。
她想起来了,她生了病,一种被关在空气罩里的病,灵魂被锁在了里面,永远出不来。她再也不会好了。
她难过得不能自已,再抬眼时却看到有个年轻的姑娘从一排台阶上快步走下来,她眼瞳很黑,圆润又明亮,像山林里不多见的小鹿。她跑下台阶,和下面站着的人相见,脸上洋溢着青春又含蓄的笑容。他们并肩转过身来,她看清了,是她的阿为,和阿为从小就喜欢的那个女生,宋媛。
她努力的回忆了一会儿,许多的记忆片段潮水般灌涌而来,冲刷着她神经,一潮退去,一潮又来。她想起许多个日升月落,阿为在带她去医院的路上,问她:“妈,你什么时候能好呢,你快点好起来,行么?我还有很多地方想去,很多事情想做,还有一个人想见……”
她这时候,正看到那两个年轻人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姑娘在吃什么,呛住了,阿为伸手给她拍了拍后背,看她的眼神里流淌着春光。
她的儿子,很久没有这样含笑的看过谁了。她在心里安慰的想,阿为,你想见的人,见到了吧。
她忽然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进而看到他们去民政局领结婚证,大红的封面,他们各自举着,拍合影,奇怪,他们没怎么笑,不高兴么?后面还跟着两个人,她仔细分辨了一会儿,三妹和春梅!她自己忍不住笑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是啊,阿为结婚,她做好了准备的。她的准备呢,她走回衣柜门边,在里面的抽屉里,找了许久,嗯,还好这份准备还在。她拿出来,握在手里,枣红封面的存折,她翻开看了看,没错,她留给阿为的,谁也不能动。
她把它放在那瓶栀子花旁边,抬头再看时,那片光幕里,正映出一个婴儿的脸,她看着宋媛抱在手里,孩子宝石般的黑眼睛,她一下子想起阿为小时候,刚出生时,也是这个样子。是个男孩,她直觉的这么认为,仿佛知道一切。
是啊,她忽然明白过来,是该知道一切啊,都到了这个时候!
那片光雾渐渐飘散开来,弥漫了整个房间,她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开门走动的声音,特别遥远,凝神静心也听不太清,像同时隔着时间和空间的无限距离。她却心里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静谧的安心,嘴角还浮起一层微笑。是春梅和三妹来了,她想。
我很放心,阿为……她最后看了一眼房门的方向,渐渐熄了光。
那天早上,这套房子失去了女主人,程为失去了妈妈,宋媛失去了婆婆。他们在窗台的栀子花瓶旁,发现一本陈年的枣红封面的存折。是她最后留给他们的,是无声的祝福;她始终没来得及说出的,祝福他们永远幸福的话,回响在清晨的花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