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人都会死,他已经瘫痪了,活着不如死了。”
兰玉说:“他死前一定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拖我下地狱。”
李鸣争握着温热的茶杯,静默了须臾,李老爷子临死之前突然回光返照,彼时只有他在李老爷子的病床前。
李老爷子竟坐起了身,眼睛清明,抓着李鸣争的手,说:“那个贱人是个祸害,你一定不能留他,他要害得你们兄弟相残,毁了整个李家。”
李鸣争神情冷静,看着李老爷子,没有开口。
李老爷子道:“老大,杀了他,啊?你难道要你爹死不瞑目吗?”
李鸣争说:“我不会杀他。”
李老爷子额角青筋暴起,愤怒道:“你不杀兰玉,你留着他干什么?李鸣争,你不杀他,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李鸣争手搭在自己的腿上,波澜不惊道:“我要他。”
李老爷子重复道:“我不会放过他,不会放过你们,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说着,双目大睁,那双眼里都是怨恨,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李鸣争看着李老爷子的眼睛,伸手慢慢将它阖上了。
李鸣争淡淡道:“活着都做不到的事情,死了能做什么?”
李鸣争将水杯凑兰玉嘴边,道:“张嘴。”
兰玉神情恍惚,竟真的张开了嘴,水是温热的,润湿了干燥的嘴唇,喉咙,脑子也慢慢清醒了。
李鸣争摸了摸兰玉的脸颊,说:“我爹已经死了。”
“你自由了。”
第95章
李鸣争说兰玉自由了,可他却没有一丝自由的感觉,兰玉压根儿不信李鸣争会当真放他自由。何况,如今的自由对他而言,已经不再有任何意义。兰玉对李明安和李聿青说的戒烟也无动于衷,李鸣争依旧冷静,李明安和李聿青却有几分焦躁,尤其是看着兰玉醉生梦死地抽着大烟,不再抗拒大烟,甚至放任自己,二人对视一眼,都担心得睡不安寝,食不知味。
李老爷子出殡定在元宵的前一日,正月十四,宜入殓,破土。
那一日,突然下起了小雪,天色灰蒙蒙的,李公馆内一早就响起了唢呐锣鼓声,李家上下俱都着白,哀哀戚戚的,衬着飘飞的雪花,倒像是真有几分悲意。
棺木是顶好的棺,李老爷子生前特意请北平城里最好的匠人打造的,下人抬着重棺,殡葬队伍极长,伴随着呜呜咽咽的哭丧声,浩浩荡荡地出了李公馆。
整个李公馆都变得安静了。
送葬时,兰玉也出了院子,远远地看着下人抬着棺椁迈过门槛,自大门出了李公馆。
直到那樽棺椁彻底消失在他眼中,唢呐和哭声渐渐地远了,兰玉才当真有种李老爷子当真已经死了的实感。人说人士如灯灭,可这盏灯是灭了,活着的人呢?满腔怨恨落了空,好像连恨都无法再恨下去,不甘心,不甘心。
兰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雪的天,空气凛冽森冷如刀呛着肺腑,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他单薄了许多,一咳起来肩膀颤动,如同一杆要折断的翠竹,看得银环心惊,忙扶住兰玉,说:“主子,下着雪呢,咱们回去吧。”
兰玉摆了摆手,喘匀了气,道:“你回去,我出去转转。”
银环不愿意,道:“那怎么行,您想去哪儿,银环陪您一起去。”
兰玉说:“不用了。”
银环看着兰玉,委屈道:“我不出声,就在一旁给您打伞,您别丢下我。”
兰玉笑了,他脸色苍白,一笑显出几分清俊的温润,说:“银环,听话,我就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他说:“这宅子里太闷了。”
银环怔怔地看着兰玉,过了片刻,才退了步,道:“那您早些回来。”
兰玉:“嗯。”
银环巴巴地说:“您一定早些回来,我在门口等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