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爽快应下:“自然。”
于是,张行简被她的干脆说服,也被她的果决逗笑。他心情好起来,搂住她肩,染着霜雾的眉目间重新有了自信的光泽。
张行简心中安定:“好,我们按照计划,下山便是。”
沈青梧:“……”
他情绪变化这么快的吗?她还没绞尽脑汁想出安抚的话,他已经没事了?
她被他反手牵住,被他拉着走。她没意识到这一次是张行简拉着她,而不是她把他丢下、一人走得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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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简和沈青梧,在黄昏时,站在了客人稀疏的“明善堂”前。
“明善堂”坐堂的大夫变成了一个双鬓灰白的老头子,这老头子沉默寡言,同样一张国字脸,和先前的大夫分明很像。
沈张二人对视一眼:这位八成就是先前那位大夫所说的“爹”“真正的神医”了。
二人老老实实排队,在进了医馆后,又老老实实说病情,生怕又闹出什么怀不怀孕的笑话。
张行简温温和和说他们的诉求:“先前的药是开了六个月的药效,但是……中间出了点儿意外,她剧烈跑了几次,好像出血出得比之前还多了。我们生怕有事,便来看大夫。
“然后,希望大夫能缩短疗养时间……她实在活泼好动,让她老老实实坐着,实在太难。”
大夫搭着沈青梧的脉,慢慢颔首。
张行简说得十分清楚,沈青梧没什么要补充的,她记挂的是其他的:“还有他脸上的伤,我们想要能祛疤的那种好药。”
张行简温柔看眼沈青梧,惊喜她竟然一直记得。
老大夫看眼这面容文秀的郎君。
他隐约觉得这人眼熟。
石桥崩塌那夜,他和众位大夫一起躲在马车中,远远看到过张行简。但他年纪大了,看得并不清楚。
老大夫不如他儿子那样话多,他简单开药:“这位夫人的病我清楚了……”
张行简咳咳两声。
老大夫抬头。
张行简面容微不自在,很矜持道:“不是夫人。”
沈青梧看他。
张行简温和:“我们还未成亲,她还是未嫁娘子。”
沈青梧不懂他在矜持什么。
之前他们同行的时候,扮夫妻扮的不是很随意吗?张行简那时被她强逼着做夫君,他心情好时,也动不动以她夫君的名义自居……怎么这会儿他矜持开了?
沈青梧不懂,但她有个良好的习惯——不懂的事情,便不开口。
任由张行简在那磕绊着扭捏二人的关系。
老大夫却懂了。
年轻郎君是顾忌那娘子的名声,且这年轻郎君一看便出身好极,恐怕是害羞了。
年轻人的事,老人家不掺和。
老大夫只让旁边药童记住药材:“这些药每日煎煮,必须吃够三个月,再让老夫把脉一探……”
张行简惊喜:“三个月就够了?”
他目光闪烁,寻思该如何安排接下来的计划,好让沈青梧三个月都不用动武。
他这边沉思着,门帘一掀,一个人从内堂出来了。
张行简没注意,那人却惊一下,嗓门大极:“你、你们两个……爹,他们两个来做什么?”
沈青梧抬头:哦,那个被她威胁过的中年大夫还在呢。
张行简抬头:哦,是那个有趣又纠结的大夫。
这大夫又用古怪的纠结的目光看二人,老大夫则训斥自家不知轻重的儿子:“像什么样子?你吓到两位病人了。”
大夫吸口气:“两位病人?!”
他知道那位沈娘子身上伤很重,需要慢慢调理,但这位张郎君……呵,他身子最大的伤,就是他那张小白脸上的一道血痕了吧。
大夫嘀咕:怎么会在脸上有这么长一道伤疤?看着像是刀划的……谁划的啊?
老大夫跟两位病人致歉,顺便和自家不稳重的儿子讲了讲两人的病情。如大夫所想,张行简就是要去疤痕的药罢了。
大夫盯着二人:“怎么只有你们两位来看病?这位夫人,你夫君呢?他不来吗?”
大夫心想:那位郎君居然这么放心自己夫人和账房先生独处?!这心大的……有点儿没边了啊。
亏他还试图提醒。
沈青梧目光闪烁。
听出这人问的是杨肃,唔……她目光看向张行简,理所当然地等着张行简编瞎话。
结果没等张行简编出瞎话,这大夫深吸一口气,自己做出了判断。
大夫压低声音,声音都在发抖:“你们两个、你们两个……该不会真的是抛弃杨郎君,私奔出来了吧?”
他目光紧盯着张行简。
那位正和药童开药的老大夫一愕,因为“私奔”二字,看向自己的两位病人。老大夫年纪一大把,没想到遇到这般刺激的事——
这便是那位郎君不肯以夫妻相称的原因吗?
张行简琉璃一样的眼珠子晃了晃。
他懒得多费口舌,爽快认下:“不错。”
沈青梧眼角抽了抽,没有反驳。
这位中年大夫便手颤颤地指着小白脸张郎君,又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着沈青梧。
中年大夫:“你怎么就是管不住自己呢,我都提醒你了啊,杨郎君对你多好,多可怜啊。”
沈青梧被他说的烦了:“……杨肃没张月鹿好看。”
那张月鹿在大夫看过来时,含笑致意。
大夫:“你们这样,被官兵知道了,是要抓去大牢的!”
沈青梧专注等着老大夫的药方,闻言轻飘飘瞥他一眼:“没人知道我们私奔。若是知道了,就是你告密的。我会回来找你算账——你夜里关好门。”
大夫:“……!”
女土匪!
大夫:“爹!”
老大夫:“行了行了,莫管病人的私事。你把这药膏给那位张郎君,张郎君,这药一日涂三次,你伤口不深,差不多一月便会见效。”
张行简起身行礼道谢。
大夫不甘愿地过来送药时,看到张行简弯身作揖时,颈上的吮痕与红血痕交映的一段痕迹。
大夫:“……”
伤风败俗。
张行简抬脸,对他笑一笑。
他快速打发两位病人:“……下次别来了!”
张行简回头,笑眯眯逗他:“那可不好说。我家小夫人要是又受伤了,必然还得来找你们。”
他的“小夫人”说得语调古怪,只有那大夫听明白了。
大夫脸色扭曲,然而他爹和沈青梧都十分平静,没有听出这位张郎君的勾搭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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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你在逗他。”
张行简:“嗯?听出来了啊?”
沈青梧平静:“听出你语调不对,但没听出你到底在说什么。”
张行简笑:“那便不用知道了。并不重要。”
沈青梧颔首:“嗯,接下来该让我见杨肃了吧?”
张行简沉默一下。
他说:“……好,不过我有要求,换身衣服再去见他。”
沈青梧并无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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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被领去见杨肃,张行简坐于书房中,转着一只狼毫,敛目思考。
夕阳余晖落在桌案上,将他一段腕骨映得宛如黄玉,光华熠熠。
长林便是在这时敲门,得到郎君应许后,他推门而入。
长林近一月没见到郎君,如今郎君安然坐于书桌后,卓雅风流之态,比在东京时还好很多。
长林虽不愿说,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是沈青梧的作用。
先前沈青梧不在,虽有苗疆小娘子相助,但郎君身上的病与心上的病一起折磨着他,多么俊美的郎君,在一年内瘦得快只剩一把骨头,迅速干枯。
如今郎君虽然出了京,虽然一路上必然吃苦不断,但长了些肉,秀美的面容与气度,又重新回来了。
苗疆小娘子已经在张行简去信后,快乐返回苗疆,那么郎君如今好端端地坐着,只能是沈青梧的相伴。
都是那“同心蛊”。
和沈青梧本人绝无关系。
长林收敛对沈青梧的不满,他激动告诉张行简:“我得到消息,便一路带人出来寻找郎君。郎君走后,东京乌烟瘴气,那些大臣们争得头破血流,还是拿不出主意该怎么办。